‘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你折磨了她整整五年——她恨你!她恨死了你!我知道的!她都告诉我了!’
‘沈氏倒了,兰氏灭了,只剩下戚家,让他们来……让他们来辅佐……’
‘它来找我了,它要来杀我了!不不不,我是没有错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我也没有办法!’
‘我都是为了你好,我都是为了你啊!祁恒,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太子啊……我们大昭的江山,要代代相传下去……’
京畿的天空上翻滚着阵阵阴云,雷霆隐匿在这片黑影中,迟迟不愿现身,云翳之下,恢弘华美的宫城就躺在这片阴影中,往日的红墙朱瓦在此刻黯淡无光,即便这重重宫墙内处处亮灯,在压抑凄凉的雨幕里也成了鬼火冥冥。
但,不论窗外是多么的凄风苦雨,皇帝的寝宫乾坤宫内却永远都温暖如春,重重的帐幔把这个宽阔的大殿巧妙地分割开,而在那属于主人卧榻的区域内,一道身影猛地从被褥中坐起,低沉的喘息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喉咙中溢出……
年轻的帝王成功地撕破了梦魇,他逐渐清醒过来,随着他吐出了胸膛中的最后一口浊息,昏黄的灯光透过重重帘幕,轻柔地洒在他倾泻在后背的长发上。
静谧的宫室内弥漫着柔和又馥郁的馨香,它们和温柔照明一般无处不在,但皇帝朱祁恒并没有被这份奢靡安抚,那些或尖利或嘶哑的声音犹在耳畔,那是一个疯子穷尽一生所倾吐出的癫狂,于是它们又被深深地刻在了这疯子的独子身上,以他的梦境为寄托,年年岁岁,重复上演。
简直像是一种没有规律的顽疾,随时都有可能复发,亦或者是某种附骨恶疽,不论如何都无法根植。
朱祁恒撩起长发,那张英挺的面庞上只透出无尽的冷漠,对于早就习惯了这段梦境的他来说,今晚也不例外,他当然没有被这个梦吓到,于此相反,他只是在为自己又被冒犯的梦而感到不快——
不过是一个可悲的、早就入土的死人,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殿门在此时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举着烛台的人影缓慢又平稳地绕过重重纱帘,最后停在卧榻之外,他弓腰驼背,对着床榻内的君王恭敬地跪拜。
朱祁恒侧头望去,隔着厚重的帘幕,他只能看到那匍匐在地的阴影,以及格外温柔的一豆火光。
“陛下。”跪拜的人已经不再年轻,但仍旧口齿清晰,“是风雨将您惊醒了吗?”
和人们印象中的阉人不同,这位太监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是慈祥可亲了,他曾服侍过三位主人,从先帝到慈贤安泰皇后,再到如今的小皇帝,论这包圆了这一家三口的资历,他的地位无疑是当下后宫中最足的。
朱祁恒单腿支起,单手撑膝,这个姿势绝对不符合皇帝的礼仪,但现在他也没必要装模作样,他的恼怒绝不会迁怒到这个服侍他的老人身上,于是他只问道:“外边的风雨很大吗?”
老太监王忠叩首:“鹿蜀卫和西局都已经派遣队伍巡视宫内了。”
金乌鹿蜀和西局都有戍守宫室的责任,但这并不是说平时没有人巡视皇宫,不管在什么时候,皇宫必然是被围成铁桶的,这里的“巡视”指的是特别加班,以防意外和突发状况的,一般会安排在重大节庆日以及严重的雨雪天。
皇帝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春夏交织时的雨水,竟然会这样折磨人。
在这样孤单的夜晚,尤其是噩梦刚结束的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起另外一个人,这一次也不例外:“京畿大雨……也不知道辽东的天气如何?天寒地冻又雹雪交加的。”
王忠没有回话,他知道小皇帝对那位的行踪了如指掌,而陛下之所以会这么说不过只是感慨而已,陛下并不需要真的有人回答他“辽东天气不佳”。
果不其然,朱祁恒紧接着便有些抱怨地道:“为什么要去辽东呢,辽东王死便死了,比起朕的旨意,难道一个死去的藩王更重要么,还是说金乌与麒麟同僚情深呢,难道说我会拦着他探查案子吗?唉……兰卿果然就是不想陪着朕。”
准确地说,麒麟使此次北上是先斩后奏,甚至抗旨不遵的,毕竟按照皇帝的旨意,他需要先回京升职,然后再听从圣旨调令,虽说所有的妖邪案件都在麒麟卫的管辖范围,但是——兰宣本可以独自回京,让他的心腹下属去处理辽东案的。
王忠适时地宽慰:“兰指挥使性情刚直。”
——作为挺立两朝的老人,除了缄口莫言这个人生信条之外,他最懂得如何替主人说出他们的心里话。
“‘刚直’啊……好一个‘刚直’。”朱祁恒长吁短叹,他果然没有因此而真正愤怒,仿佛只要念起这个人就能让他感到亲昵,只是像在赌气一般,“也只能等兰卿回来后再和他算这笔账了。”
王忠垂着头,保持着不叫人讨厌的倾听姿势,他不说话,但心里却比谁都看得清楚。
是啊,陛下怎么会厌弃兰大人呢?兰大人于陛下而言可是最亲近的家人了,既是半个兄长,又是半个老师,而除此之外,他还代表着兰家,他和圣慈贤安泰太后娘娘还……
“召安平殿吧。”皇帝突然心血来潮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