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最好的时节, 是一年中的春夏季。
即便是常年寒冷的辽东也有她不那么冷的时候,也只有在春夏相交之际,这苦于严寒的大地才能拥有短暂的温暖, 乡间田野上甚至会出现大片大片的野花, 它们在郁郁葱葱的草木间簇拥生长,仿佛美人簪在乌发里的宝石, 如此的鲜艳喜人。
缪宣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只在戚燕衡的信中有所听闻,虽然他曾来过辽东数次, 但每一次都恰好错过——作为职权责任是斩妖除魔的麒麟督卫,他在这个世界已经停留了二十余年, 当然走过这个国度的每个角落,只在近五年才选择长时间驻守京畿。
很显然戚燕衡对这件事也记得清清楚楚,他带着缪宣走下城墙:“你从未见过辽东的春日吧?”
缪宣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眺望着城墙下的景象,在这里能望见整个襄平城内, 错落有致的房屋鳞次栉比,共同拱卫着城市最中央的藩王府。
缪宣一眼就望见了那片最宏伟奢华的建筑群, 它完好得像是没有遭到过破坏,仿佛主人还在其中生活一般, 他皱起眉:“藩王府中的建筑物无一损毁吗?”
戚燕衡沉默片刻, 没有再提及辽东春日, 转而回答这个问题:“是的, 同当年的兰氏一样。”
兰氏灭门来得快速又突兀, 一夜之内天翻地覆, 昨夜还是人声鼎沸, 今早就是遍地死尸, 建筑物没有丝毫损毁,所有死者都被捏碎了头颅,死相之凄惨,叫人触目惊心。
三大脉同气连枝,戚氏也知晓一部分详情,因此戚燕衡才有这么一答。
在兰氏灭门时,兰宣年仅两岁,整理后事的是兰宣的母亲沈琅,她独自一人为整个兰氏上百余人收敛尸骸,其中甚至还包括她头颅碎裂的爱侣。
这送葬敛尸的过程就是对精神的凌迟,即便沈琅是出身沈氏的除妖师,她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变故,再加上因为孕育而受伤的身体虚弱多病,她在勉力支撑了一年后含恨病逝。
幼年时的缪宣一直被寄养在沈氏族内,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那地狱般的景象,但他曾翻过无数次案件卷宗,以及母亲死前留下的大量书信,二十余年过去,他对这些文字材料几乎都要倒背如流了,但案件还是没有丝毫进展……
“‘一样’!……你们已经为辽东王收尸了吗,是否破坏了案发现场?”缪宣压抑着心中的急迫,尽量冷静地问道,“麒麟卫什么时候可以验尸与搜查王府?”
戚燕衡侧头望着他,带着安抚的意味,柔声道:“随时都可以,幽蓟台会尽己所能地配合。”
缪宣心中仍然惦记着卷宗中的描写,闻言只点点头:“多谢。”
辽东是戚燕衡的领地,襄平几乎就在他的手掌心,谁也不知道他会对辽东王府做些什么,什么“尽己所能地配合”,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还是不赞成麒麟卫单独检查的意思吗……
辽东王和他的长子本该是戚燕衡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之一,戚燕衡甚至比小皇帝更有动力去保护辽东王府,此次灭门必定也超过了他的预料,在凶案本身上,他是不会有任何隐瞒的。
但在灭门惨案之外呢?
兰氏灭门案和王府惨案之间十有**有紧密关联,缪宣只觉得多年来收集到的情报正在逐渐串联,心中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这两天藩王府外还有祭拜法事,不宜探查。”戚燕衡继续温声道,“祭拜者主要是王府附庸的和亲家,假如四神卫又需要的话,也可以在此金乌卫的诸位设立牌位,香火由我们供奉。”
缪宣回过神,心想这么刺激的活动就算了,他可不想让金乌督卫被气活,立即婉拒:“多谢,这便不用了——不过王府还有亲家吗?”
据他所知这位辽东王可没有义子女,而他的亲生儿女都还未婚娶。
“自然有,小郡王生前不是还有一门未完成的亲事吗?”戚燕衡没想到缪宣的关注点在这里,他不怎么在意地道,“虽然郡王惨死,但婚约照旧,小郡王妃早在七日前就与牌位成婚,她还咏赋明志要为亡夫守贞,他们的家族好像已经把奏表送往帝京了,不久后大概就会有表彰牌坊下达吧。”
缪宣没想到竟是这样,他一愣,随即便不再问了。
缪宣不说话,戚燕衡便随他,两人在沉默中走下城墙,沐凤阳和戚忍冬也期期艾艾地跟在父亲和上司的身后,缪宣在这绵延的城墙下望见了井然有序的士卒,只看这些黑甲武士秩序森严又令行禁止的模样,就能猜测到他们的战斗力。
看来情报没有错,戚燕衡已经以幽蓟台的《玄序令》为基础,弄出了一套低配版的《霜令》,只为军队服务。
这么一想,缪宣就又觉得胃部开始抽痛了,他真的十分不想管这事,但既然都亲眼看到了,那就得老老实实地和小皇帝汇报,届时又是数不清的麻烦。
而在这片黑色的绵延中,那一堆外来的小墨绿就格外醒目了,缪宣一打眼就看到了他的下属们,唐同知正朝着他这个方向憨笑,在周围玄甲士卒们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傻。
缪宣:……
缪宣在精神海内,和系统异口同声地接连叹气。
偏偏在此时,戚燕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