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佳节, 宫内虽办了宫宴,皇帝和贵妃却因身体抱恙,未曾出席, 只太后牵着大皇子简单露了个面, 受了王公贵族几杯敬酒,便称累离席。 这场中秋宴的萧条清冷, 叫许太后不禁想念前年病逝的太上皇,若是那人还活着, 起码也能与她一同撑撑场面,哪至于现在,只剩她个不中用的老妇牵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再想到裴青玄和李妩那对冤孽,许太后只觉头疼不已, 夜里吃着月团,犹如嚼蜡。 又过了两日,在御医们精心治疗下,晕厥多日的皇帝总算稳住心脉,转危为安。 紫宸宫寝殿内,沉香袅袅,又冗杂着苦涩的草药气息。 “此番实在凶险,若不是陛下底子好, 又值盛年, 险些撑不过那来势汹汹的南疆蛊毒……” “菩萨开眼, 祖宗保佑,好歹叫他熬过这一遭……只是他已昏睡三日,到底何时能醒?” “太后放心, 陛下脉象已经稳住, 但血气大亏, 多耗些时日修养。待他休息够了,自会醒来。” “唉,这都叫什么事啊……” 忽远忽近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龙榻上昏昏沉睡的帝王眼睫轻颤了下。 极致的疼痛过后,浑身好似抽筋吸髓般,无力又麻痹,四肢与躯干犹如被沉重巨石牢牢压着,想要动弹,却无法动作半分。就连最寻常的呼吸都变成一种折磨,新鲜空气涌入气管的同时牵动着破碎的五脏六腑,疼得钻心。 这份疼痛虽难捱,却也唤回他些许意识——还能感觉到疼,说明他还活着。 活着,便能再次见到阿妩。 这念头一起,心底好似生出一股力量,叫他强撑着大脑的混沌与身体的疲累,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紫宸宫寝殿明黄色绣团龙祥云的幔帐,看着帐顶那栩栩如生的金龙,那双蒙着雾气的狭眸有短暂恍惚,随之迷离逐渐散去,变得清明。 “陛下睁眼了!”身旁传来太监激动的喊声。 伴随着一阵纷乱仓促的脚步声,许太后那张噙着泪水的苍老脸庞很快出现在眼前:“我的儿,你可算醒了!呜呜呜呜你这胆大妄为的混账,可真是吓死我了!” 看着这熟悉的脸,裴青玄眉心微动,想开口却没甚气力,只得由许太后在榻边哭过一通。 待到最初惊喜过去,许太后收了眼泪,再看榻上瘦骨嶙峋、面色苍白的儿子,一颗心如泡在酸水里,愤怒又难过:“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混账!我知你一向主意大,可种蛊这样大的事,你竟也瞒着我?你命悬一线时,可曾想过生你养你的母亲,想过你那才只五岁的小儿,还有裴氏列祖列宗苦心经营的江山社稷,这天底下的万千百姓?” “我真是造了孽,欠了你们裴家的。”许太后挎着肩膀,抹泪哀道:“早知今日,当年就不该选李太傅当你的老师!” 她越想越难过,理智告诉她,此事怪不到李妩,可见着儿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是不免生出些许怨怼,巴不得这一对小儿女压根没见过,便也不会有这段孽缘! 直到许太后哭也哭过,骂也骂过,裴青玄稍有了些精力,薄唇轻启:“母后……” 低沉嗓音,沙哑而虚弱。 许太后刚收起的眼泪险些又因这声唤落下,她双眸红肿:“我在呢。阿玄,你可是渴了,还是饿了?” “您别哭了。”裴青玄勉力笑了下:“这不是没事。” “还说没事?整个太医院围着你连轴转了三日三夜,好不容易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这叫没事?你再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你……唉!”许太后恨铁不成钢般,抬手锤了锤自个儿的胸口:“你这是在剜我的心啊!” 见她这般,裴青玄一时也不好多说,免得又惹她掉眼泪,只半阖着眼皮:“让刘进忠进来,伺候朕进些吃食罢。” “是了。”许太后忙不迭起身:“你睡了这几日,一定很饿了。你躺着,哀家这就去安排。” 她脚步匆匆地往外去,床榻上,裴青玄合上双眼,养着精神。 半个时辰后,宫人们伺候好洗漱,又刮了胡须,梳了发,喂了些好克化的流食及御医开的补汤,裴青玄躺靠在石青刻丝迎枕上,稍微有了点人样。 许太后见他精神尚可,放下心来,坐在榻边絮絮念了一堆御医的叮嘱。 裴青玄闭目养神,静静听着,待她全部说完,才睁开一双狭眸看向她:“母后。” 许太后一看他这样,就猜到他要问什么,无奈叹了口气,还是接了话茬:“你是想问阿妩吧?” 裴青玄眸光微动:“嗯。” 他方才问刘进忠等人,那些奴才一个个吞吞吐吐,只说贵妃无碍,其余再不肯多说。 这般古怪的反应,不免叫他忧心,难道情蛊效用不够?亦或出了其他变故? “阿妩无碍。” 许太后也是这一句话,见榻边之人仍直勾勾盯着自己,幽深黑眸带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抿了抿唇,又多说了几句:“种蛊的那日夜里,她便醒过来了。只昏睡太久,体力不支,短暂醒来了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哎,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她没事,好得很!” “你带回来的那对南疆祖孙给她看过,说那个花蛊已经种好了。御医也给她把过脉,说她脉象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总之比你的情况强上百倍!第二日她就下地走路,健步如飞了!” 提到这个,许太后心口略堵,不是不希望李妩平安康健,只是想到她能吃能喝,自己儿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两厢一对比,心下怪不是滋味。 是以得知李妩恢复,她并未亲自去探望,而是派玉芝嬷嬷去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