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多年来的克制和掩饰,奈特利先生立刻收敛表情,垂下眼眸,将自己狂喜之下流露出的特殊情绪压抑下来。
他端起手边的红酒,期待地轻抿了一口。
然而,他瞬间落入了失望的深渊——他没有尝到记忆中久违的红酒的醇香。
红酒色泽漂亮而浓郁,一看就是极好的珍藏,然而在他的口中,韵味大打折扣,只有鼻子嗅到的些许气味,和舌尖被酒精刺激到的感觉。
[……所以,那个味道其实是幻觉?]
奈特利先生喉结微动,用叉子挑起一份口蘑酿虾滑。
这次,他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害怕一切又被打回原样。口蘑的汁水摇摇晃晃,险些滑落的瞬间,被他一口咬下。
熟悉的鲜香再度出现,充斥在唇齿间。
七年前,他生了一场重病,险些离世。那时,偶尔清醒的他以为自己就要活不久了,甚至将遗嘱写好。由于他一直单身,没有继承人,便想要将唐维尔庄园的遗产妥善安排,交给弟弟和弟媳、最终由侄子继承。
但上帝似乎对他仍然留有同情,他醒来后,没有再消沉下去,身体终于一天比一天恢复,只是落下了个味觉迟钝的后遗症。
味觉迟钝说来也不是致命的病症,但夺走了他生活中的许多光亮。
七年来,他吃任何东西都如同嚼蜡,只有嗅觉还能提供一些隐约的气味。失去了酸甜苦辣的人生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彩色变成了黑白。
然而这个病症他不敢声张,万一有人在饮食中下毒下药,他也无法察觉。
因此,他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连唐维尔庄园的厨师都不知道,只当主人口味清淡简单、缺乏生活情趣,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最基础的餐食。
奈特利先生想到这儿,脸颊的血管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久违的味觉感受让他激动不已,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这让他微微皱起眉头。
他低头,盘中的前菜很快就被吃光了。
奈特利先生顿时有些懊恼,吃得这么快,实在是太失礼数。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向厨师表达谢意,也没有惬意攀谈、照顾桌上其他人的愉快情绪。
可当他抬头看向众人,无一不是飞快地解决完自己面前的食物,来不及说话。
奈特利先生短暂的失态没有人察觉,除了玛格丽特。
*
玛格丽特见奈特利先生刚吃了一口,便流露出那样奇怪的神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安。
而见他又立即端起一杯酒,似乎想压下嘴里口蘑酿虾滑的味道。
[难道他觉得这个菜很难吃?还是说他不喜欢口蘑的鲜味?]
她怀疑地又吃了一口,慢慢咀嚼细品——这味道没问题呀?
再抬头看向其他人,每个人都吃得很开心。
玛格丽特这才放下心来。
[是嘛,这道菜怎么可能不受欢迎?]
口蘑是英国人常吃的蔬菜,虾肉又是怎么做都不会难吃的东西,这两者的结合,不好吃才怪了。
那为什么奈特利先生露出那样奇怪、甚至有些“扭曲”的表情?
玛格丽特想不明白,探头瞥向客人的方向,却见奈特利先生一口又一口,飞快地解决了盘中的食物,脸颊微微抽动,眉头拧起,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不是吧?还真有人不喜欢?
玛格丽特有些失落,就算他不喜欢,也不必强迫自己那么快就全部吃掉,意图囫囵吞枣,前菜有些剩余是常有的事。
这时,库珀先生开口:“这道菜实在是太棒了,玛格丽特小姐,感谢您为我们安排了这样的菜单。不瞒你说,我对接下来的一切都期待极了。”
“不会让您失望的,库珀先生。只是有一点,如果您和奈特利先生不习惯这样的口味,直说就好,我也会欣然接受你们的品鉴和观点,不必强迫自己吃下,那样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玛格丽特说道。
玛格丽特只难过了一会儿就想通了。
她既然决定以后开私厨,多收集了解一些这个年代绅士和淑女们的口味,也相当于市场调研。她自己吃惯了自己做的东西,又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中国胃,不了解这时这地人的品味也是避免不了。
库珀先生听了她的话,面露惊讶,看了一眼友人:“奈特利,难道你不觉得这道菜好吃极了?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菇类,上次去唐维尔庄园,几乎每餐都有口蘑,我都快吃腻了……噢,玛格丽特小姐,抱歉,我不是在说您的菜。”
奈特利先生立刻正色道:“这是我这七年、不,三十年来吃到过最好吃的菜,玛格丽特小姐,我从不夸张。”
他的神情无比诚恳,双眼认真地看着玛格丽特。
“是吗?谢谢你。”
[三十年也太夸张了!]
[哎,原来奈特利先生三十岁了?根本看不出来!]
玛格丽特还以为他才二十五六呢,不过,难怪他气质沉稳,也和库珀先生交好,到底和二十出头的爱德华不一样。
玛格丽特狐疑地挠了挠头,“好吧,您喜欢就好。丹妮丝太太,可以准备上正餐了。”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