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7)

两京十五日 马伯庸 6760 字 11个月前

礼部观政时,曾学过一点典仪历法。六月初三正逢天德值日,诸事皆宜,大吉。若那篡位之徒觊觎帝位,这是最近的一个登基吉辰。”

听到这句话,朱瞻基心中骤然一抽。于谦这么说,显然认定洪熙皇帝已经死了。他拼命压住脑中翻腾的情绪,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麻烦上。

见太子意识到严重性了,于谦用手拂了拂米粒,道:“所以咱们的一切谋划,都得以十五天为限。超出这个天数,便没意义了……”

他没继续往下说,可谁都听得出来这个“没意义”意味着什么。六月初三是一个决胜节点,篡位者一旦践祚称帝,木已成舟,太子再想翻盘可就难了。哪怕晚到半日,命运都会有霄壤之别。

朱瞻基默默心算一下,不由得脸色微变。南京至京城的驿路是两千两百三十五里。在半个月内跑完,意味着一日须赶一百五十里路。不过他转念一想:

“母后那封密信,五月十二日离京,五月十八日抵达南京,只用了六天时间啊。咱们这么赶路不成啊?”

“殿下有所不知,本朝缺马,所以传递公文多用步行。每个急递铺都设有少壮铺兵,一接文书,即刻疾奔而出,至下一铺为止。如此前后接力、轮次传递,一昼夜可行三百里。”于谦回答。

朱瞻基顿时泄气了。这种跑法固然很快,他却用不了。“还是得骑马啊。”他喃喃自语。

于谦摇了摇头,道:“骑马也不成。虽然两京之间有官道驿路,可中途坡岭沟壑比比皆是。何况如今已近五月,若赶上雨水泥泞,速度更难提起来。”

“没关系啊,我们不用跑一昼夜三百里,只要一半速度,一昼夜一百五十里也够了。”

“再好的骏马,也扛不住这种跑法。”

“可以轮换着跑嘛。”

“马能换,人却换不了。殿下您别忘记肩上的箭伤,根本耐不住这种狂奔的颠簸,没到京城就活活累死了,又何苦来哉?”于谦毫不客气地驳回。

朱瞻基眼神黯淡了下去,可转瞬又亮了,道:“咱们可以先去中都凤阳嘛。”

凤阳乃是洪武皇帝的家乡,就在金陵过江后的西北方向。大明开国之后,洪武皇帝在此修建了一座不逊南京皇城的大城,定为陪都,平时驻有中都留守司八卫一所,地位卓然。皇子与宗室经常会被派来凤阳驻扎,先前朱瞻基也曾到过几次,对当地很是熟悉。

只要他亮出太子身份,得到中都留守司的全力支持,这些根本不成问题。

于谦淡淡道:“中都留守,与御马监提督太监又有什么区别呢?”

朱瞻基顿时噎住了。

若论心腹,京中的御马监提督太监比中都留守更心腹,又怎么样呢?朱卜花一到金陵便敢反叛作乱。这一场横贯两京的大阴谋,中都留守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谁也不知道。太子在凤阳现身,留守有可能起兵勤王,亲自陪护上京;也有可能把他一捆,送到京城去给新君讨赏。

还是那句话:事涉帝位之争,人心格外叵测。

于谦唯恐太子还存幻想,振声提醒道:“返回京城之前,我们不能惊动沿途任何一处官府,尤其不能泄露太子身份。只能白龙鱼服,潜行匿踪。”

朱瞻基忍不住抱怨道:“又要极速奔驰,又要乔装匿行,两个要求根本背道而驰。那你说怎么办?”于谦拍了拍船帮,笑道:“其实不必拘泥于骑乘,臣有一个更好的建议。”

“什么?”

“漕路。”

朱瞻基一听,眼睛登时瞪圆,问:“乘船?那也太慢了吧?”

“殿下长居北方,对于舟楫之事多有误解。若论短途,水不及旱;若论长途,则旱不及水。”

朱瞻基怒道:“不要胡说,漕船我又不是没坐过!一个时辰最多能走出去十几里就不错了!它运货胜于陆运,这个我知道,但船速怎么会比马快?于谦你不要自己不擅骑马就乱找借口啊!”

“臣……绝不是为一己私心。”于谦的眼皮一跳,“请殿下细思,骏马奔驰虽速,但中途需要歇脚落汗,喂料换掌。雨大了泥地难行,旱处又怕鼠洞绊折了马腿,逢坑徐行,遇坡牵拽,麻烦极多。”

朱瞻基勉强点点头,他也随过军,知道骑兵动起来有多么麻烦,一匹战马起码得三个辅兵伺候着,每天跑动超过两个时辰,就得停下来休养。

“舟楫虽缓,胜在可以始终不停。就算一个时辰只有区区十五里,一昼夜可走十二时辰,就是一百八十里。兼之水路平稳,几无阻碍,所以百里之内,舟不如马;百里开外,马不如舟。”

于谦随后又加了一个砝码,道:“再者说,殿下的箭伤在船上可以稳稳静养,远胜过承受鞍马劳顿之苦。”苏荆溪在一旁附和道:“于司直说得不错,单以养伤而论,乘船远胜骑马。”

朱瞻基见她也这么说,颇有些悻悻,可又不甘心地嘟囔道:“我从京城到南京坐的漕船,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月呢!”

于谦笑道:“那是因为殿下昼行夜停,一路游山玩水,自然迟缓。”他朝舟外一指,道:“漕河之上有一种进鲜船,专向京城进贡各类鲜品,漕上唤作川上船——所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种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