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岭南道,广州府。
四月初一,一大清早,偌大的都督府就开始忙碌起来,钟乔轻轻咳嗽了两声,旁边的家仆连忙递上一杯温水,钟乔饮下之后,他就为钟乔顺气,一边顺一边忧心忡忡道:“郎君今日怎么醒的这么早?”
“昨夜没休息好吗?要不要老奴去唤林大夫来为您看看?”
“不必了,”钟乔苍白着一张脸,摆了摆手制止家仆,“我这是老毛病了!林大夫来看,说的也是些老生常谈!”
将养将养,除了将养,这些大夫还能说什么?他已经看够那些大夫为难的脸色,也听够那些大夫无用的叮嘱了!
“外面在做什么?这么热闹?”钟乔明知故问道。
“这——”家仆欲言又止,不想说出来惹自家大郎君烦心。
“说!”钟乔的脸色愈发难看,加重语气道:“连林叔你……咳咳……连林叔你也……咳咳……不听我的了!”
“郎君息怒,郎君息怒,”林叔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去给钟乔顺气,“老奴怎么敢!”
咳了好一会儿,钟乔终于得了口喘息的气,他有气无力道:“那就说!”
林叔眼中含泪,“大郎君,外面这是在为大都督新认的那个义子举办宴会呢!”
“果然!”钟乔喃喃道:“林叔,你说,这义子是真的义子吗?”
“这——”林叔的嘴嗫嚅了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名义上说是义子,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大都督新认的这个义子兰一诺,从眉眼到气韵,都和大都督有几分相似。
大都督宣扬说正是因为这兰一诺生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让他一见如故,方才认其为义子,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和的事情?
更何况,他打听到,这兰一诺的生母乃是二十多年前艳冠天下的广州府花魁望小蛮,林叔是积年老仆,当年随着钟乔的生母林夫人陪嫁到钟家来,对钟府里许多隐秘都知之甚深。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钟都督二十多年前有过一段流连升平坊的风流日子,其中最为喜爱妓子的就是兰一诺的生母——花魁娘子望小蛮。
但这些事情,林叔怎么忍心和自家郎君说?
钟乔的身体打小就不好,珍稀的药材和流水一样花在他身上,却见不到半分成效,若是得知实情,林叔实在不知道钟乔能不能挺过这一遭?
见林叔半天不说话,钟乔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林叔,我不该怀疑阿耶的品行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兰一诺真是阿耶的亲生子,我也应该接受。”
“从小到大,阿耶在我身上花费的精力太多了,可偏偏我这破身子骨,总是不争气,让阿耶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万一,林叔,我是说万一。万一有一天我撑不下去了,”钟乔淡淡道:“阿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有义弟在,阿耶身边好歹还有个慰藉。”
林叔的神情悲痛,自家那么好的郎君,为何上天如此不眷?
林叔在心里祈祷,夫人啊,若您泉下有灵,保佑郎君的身子骨早日好起来吧!否则夫人当年您拼死保下的家业,只怕就要拱手让人了!
钟乔动作缓慢地起身,然后吩咐道:“林叔,为我更衣!”
“郎君您这是要……”林叔动作迟疑的上前扶住钟乔,依照他的吩咐给他换上出去见人的衣服。
钟乔张开双臂,一边让林叔服侍更衣,一边缓声道:“阿耶宣布他新认义子的身份,我若是不出现,未免太不给面子了!”
“再如何,我也得出去见一面客。”
钟乔没有说出口的是,自从前两年从洛川千里迢迢请来的太医正式宣布他的病只能静心将养以后,阿耶就似乎彻底放弃了他,对他冷淡了下来。
府里的下人虽然不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但看家主脸色是下仆常情,见他不得郎主欢心,下仆待他也渐渐不复往日的殷勤。
而今日如此隆重的场合,宣布的又是这样挑战他地位的大事,他若是不出现,无异于在向所有人宣布,他钟乔空担了钟齐嫡长子的身份,实际上却在整个都督府里,没有半分地位。
没有人会认为他这是在拿乔看不上兰一诺这义子,钟乔苦笑道,因为他传遍整个广州府的虚弱身体给不了他这样的底气,也因为他尽数沦为庶人的外家是他最沉重的负担。
林叔心疼自家郎君,当即就想停下替钟乔穿衣的动作,但钟乔的眼睛转过来朝他淡淡一瞥,林叔就再不敢了。
主仆两人收拾好,时间已经临近辰时末,下帖请来的客人都开始陆续登门,偌大的都督府邸,彻底热闹起来。
主仆俩一出院落,宴厅里的钟都督就收到了消息,他皱起眉头,不悦道:“好端端的,他出来干什么?大喜的日子呢!”
朝钟都督禀报这件事的大管家低下头来,心知都督这是被大郎君的病搞得信起了鬼神,不想让刚认回来的二郎君正式宣布身份的大日子沾染大郎君的病气。
连林叔都估摸得出这所谓“义子”背后的真相,身为钟都督心腹的大管家自然对认子一事里面的猫腻一清二楚。
这件事的不少环节还是他亲自经手的呢!
正是因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