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两行字时,顾景愿的思绪骤然飘远了一些。
待回过神来,龙彦昭已经将信纸原封不动地折好,递给一边伺候的洪泰全,示意他烧掉。
九五之尊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重新坐到了龙椅上面,还不忘叫人将他刚刚画好的“墨宝”给装裱起来。
都吩咐完了,龙彦昭才问:“阿愿对北戎的事情怎么看?”
顾景愿垂眸,尽量保持声音平稳道:“北戎皇帝年迈,太子虽是正统,但镇南王却最受北戎皇帝喜爱,争夺皇位是难免的事……臣以为,此事与大宜无关,我们只需要作壁上观。”
龙彦昭没说话。
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不住地明灭变幻。
看样子天子是在沉思。
末了,他重重地吐了口气:“罢,阿愿说得对。”
说完,皇上重新将堆积如山的奏折放在整理干净的案台上,打算继续处理国事了。
——顾景愿说得对,北戎王室之争与大宜无关。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程阴灼若有需要他帮忙的,他一定帮。
若不需要,他这般跟着操心也没用。
那十八式小人图被收了起来,一阵玩笑过后他还是要做正事。
做皇帝其实很累的,也不是当了皇帝就一定会快乐。
更何况程阴灼才貌无双,备受推崇,即便不做皇帝也依旧能活得很好。
这样想来他心里便松快了不少,安心地看起了奏折。
龙彦昭翻阅奏折的时候,顾景愿就立在一边,垂眸站着。
他的表情,乍看上去毫无异样。
只是寻常时犹如星河弥漫的眼里,这会儿像是起了雾。
后来还是龙彦昭见他许久都没有动静,开口叫他以后,顾景愿方才回神。
这两日阿愿经常发呆,龙彦昭这次又注意到了,便不禁在心里起了疑。
但转念一想,阿愿或许是在担心他会插手北戎争权之事。
——北戎人虽然善战,但论国力大宜朝却比北戎强大数倍,若是他暗中出手帮忙,程阴灼一定继位在望……
当然了,顾景愿会有忧虑,也不会是因为他善妒。
依他对阿愿的了解,青年八成是怕自己会行什么昏君之事……诸如举全国之力,插手北戎夺权之争,助镇南王上位之类的。
想到这里龙彦昭失笑,他岔开一双长腿,拍了拍身前的龙椅,示意顾景愿来坐过去。
——顾景愿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他不了解阿启。
虽不知北戎皇位之争到底是怎么演化出来的,但记忆里的阿启……是极其洒脱不羁之人。
他就像云一般自由纯净,又如同青山一样重感情、讲义气。
这样的人,又怎会太过计较于权势地位?
顺应天子之意,顾景愿坐在了九五之尊与案牍之间。
长长的手臂环抱着那截窄腰,龙彦昭的下颌就搁在顾景愿的肩颈处。
顾景愿身上有一种寻常洗衣用的皂角香气,朴实无华又不难闻,像他这个人一样,既与世无争,又高雅脱俗,叫人移不开目光。
这样想来,他倒是又想起曾经在北部时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明明张狂自信,却又分外讲理。不仅没像其他人一样仗着手下人多就欺负他,反而还保护他……
这样的阿启,又怎会借助大宜的外力去做手足相残的事情?
龙彦昭对此相当笃定。
可顾景愿什么都没提,他便也没有开口解释。
……时间会证明一切。
被环抱着,被皇上的气息整个儿覆盖着,顾景愿被味道浓淡适中的龙涎香气紧紧包裹着。
熟悉的气息在鼻息间蔓延,他闭了闭眼。
待重新睁开眼时,黑白分明的眼中已是清明一片。顾景愿也抽了份奏折,像往常一样,先行帮陛下审阅批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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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彦昭看到的密报比消息正常传回京城的速度要早上两天。
两天之后,大宜满朝文武都知道北戎王病重,北戎太子与镇南王正抢夺皇位,战得如火如荼之事。
毕竟是邻国发生的大事件,如此重要的事情也自然免不了会被有心人拿到朝堂上来商讨。
“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北戎的王位之争只是内乱,于我们来说有利无弊,咱们只需旁观便好。”右相杨有为站出来说。
他说得话没毛病,因此遭到许多大臣的同意。
——北戎内部争权夺利,跟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如果有,那也是北戎国力被消,对大宜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这些年来大宜虽然与北戎一直维系着表面的和睦,但两国建交又哪里会有永远的朋友?
且北戎虽国力不强,但人人英勇好战,军队方面几乎可以与大宜的实力比肩。
若真到了两国交战、要在战场上见真知之时,大宜纵然不会输,但也极容易损失惨重。
如今他们内部打起来了,身为大宜人着实应该拍手称快才是。
至于为什么如此简单的道理,这件事还是被人拿到了朝堂上来说,大家也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