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您看,这样可好?”梳着环髻的小宫女小心收好手中的玉篦,慕惜辞抬眼,铜镜中的女人面容娇美,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疲惫。
“可以了。”她道,起身时眼前一花,险些重新跌回凳子,小宫女手忙脚乱地将之扶住,面上不由多了两分抱怨:“国师大人,小心。陛下也真是的,明知道您昨日才得胜而归,旅途劳累,今日便邀您去什么镜台赏雪。说要庆功,我看分明是想给您个下马威哩!”
“不可妄自揣测。”慕惜辞摇头,抬手安抚似的拍拍身侧的小丫头,继而推开她撑了伞,“若我戌时还未回来,你就离开这里。”
此一行,天心入坤宫,生死由命,回天乏术。
湖上生烟,雪色空濛,百尺镜台如素。慕惜辞撑着伞,一步步踏上石阶,几日来的大雪压弯了行道的松树,她走过,伞尖触碰到松针,落下簌簌的霜。
镜台之上,远远看到那袭素色身影的墨书远笑着斟出一杯酒,那酒早被他放在红泥炉子上焙了许久,倒出来还是滚烫的,待她到时,温度正好。
“阿辞,来,这一杯敬你——此次出征南域,辛苦了。”
慕惜辞收伞落座,却不曾伸手接那杯酒,她垂眉,清冷的目光扫过红泥小炉和那杯尚腾着些许热气的酒,纤细而苍白的手指一下下敲打起低矮案几,嗒嗒的响。
墨书远面上笑意愈深,他撑着敬酒的姿势,默不作声打量起他面前的这位,他乾平的国师。
“陛下这一招鸟尽弓藏,用得越发娴熟了。”慕惜辞看着远方的素雪低叹,那叹息极轻,轻到只一脱口,便散入风中,随雪作尘。
“谁让我们的国师大人这么出色,令京城庶民都只知国师不识天子……阿辞,这样的绝世好弓,你要朕,如何留呢?”墨书远道,空着的手漫不经心拂过头顶高绾的髻,着重咬了个“朕”字,慕惜辞顺着他的指尖瞥见那根女子样式的流苏玉簪,瞳孔微缩。
“看来陛下是打定了主意,要送惜辞上路。”慕惜辞轻哂,取过那杯凉透的酒,将之一饮而尽——
“好酒,可惜冷了。”冷酒入喉割得她喉管生痛,慕惜辞挑眉,将那空了的酒杯倒置在小案之上,嗓音是惯来的平静淡漠,“如此,可还满意?”
“满意,自然是极满意的。”墨书远大笑抚掌,笑声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阿辞,朕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放心,你们两姐妹很快就会见面的——”
“见面?墨书远,你什么意思!”慕惜辞的脸色陡然一变,她适才饮下的那一杯明明是剧毒鸩酒,她自知已无甚活头,那么他说的见面……又是什么?!
“意思就是……慕惜音早就死了,在你第一次领兵远征大漠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墨书远说着起了身,自怀中摸出只小小的香囊,慕惜辞见到那东西,喉咙一甜,当即吐出口血来。
这是她送给慕惜音的东西,她日日携带从不离身,如今却……
“说来那可真是个绝世美人……只可惜身子骨太弱,朕那帮亲卫又猴急得很,她撑了不过两日,便香消玉殒了。”墨书远把玩着手中的香囊,眉目间尽是得色,“朕告诉她,若她不好好听话,便杀了你——你看,她果真是个听话的傻女人,临死前还求着朕放你一马。”
“怎么会……”慕惜辞按着肚子,腹内传来的剧痛令她几乎撑不住身形,大片绛色血液自她口中涌出,漫成淋漓的一片。
“你那之后算得的,不过是一具保存完好的、至今还没能落土的美人尸首。”墨书远敛了笑,一把将那香囊摔在地上,惊起一小片雪尘,“这得多亏了你姐姐常年体弱多病,不然纵使有人仿得了她的字迹,那卦中带着的病煞之气也要引得你起疑。国师大人,你输了。”
“哈、哈哈——”慕惜辞大笑,眼角迸出带着血的泪花,沾满赤色的指尖抓过几案,留下刺目的划痕,“墨书远,你当真以为区区一杯鸩酒,杀得了我吗?”
“国师天赋异禀,道行颇深,普通的鸩酒当然不行。”墨书远道,冷笑着后退一步,一直藏在袍袖里的琉璃佩瞬间摔成一地烟花,无数利箭应声破空,根根她将贯穿,慕惜辞指尖一抖,快成型的图文顿时散作云烟。
万箭穿心。
“忘了告诉你,慕国公和小将军的命,也是朕一手送出去的。”墨书远俯身,欣赏什么上好的珍奇似的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女子,眼中滑过一丝不可名状的快意,“传朕旨意,国师征战劳苦,带病累年,而今猝然崩逝,朕甚觉心痛,特封淑妃慕氏为后,入主中宫,以慰国师在天之灵!”
慕氏淑妃……慕诗嫣!
慕惜辞瞪大了眼,最后一口气自体内逸散,她终究是死不瞑目。
“陛下,国师的尸首要如何处理?”有人小心翼翼地扫了眼他们故去的神话,目含忌惮。
“拖下去,扔进乱葬岗。”墨书远甩袖,大步离去,亲卫们恭谨行礼,而后拖着那具还未冷透的尸身下了镜台,血色蜿蜒了百尺有余,凝成绮艳的冰。
那夜湖上忽然生了大风,漫天飞雪封锁了镜台,只余一柄沾了血的纸伞躺在案边,是天地之间唯一的火色。
“小姐小姐,醒醒,您该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