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春不夏的,一般人家藏的冰都还没拿出来用呢,乐安却是早早便奢侈地用上了——没办法,公主府别的不说,地儿绝对够大,区区藏冰的地窖更是大,藏冰都够乐安从春用到秋了。
等冰镇樱桃上来的时间,夏枝终于给乐安编好了头发,除了两鬓各留出一缕,其余发丝皆编成细细的麻花儿样,又用各种珠玉挽扣做结,绑地满头珠光璀璨,最后挑出几条辫子扣于发顶,用双发钗簪住。
据说是胡地传来的新发式,乐安也觉不出好不好看来,只是觉得这满头小辫子,每根小辫子上又绑着珠子的模样挺有趣。
“好看吗?”她从榻上起身,对着夏枝手里的铜镜照了照,随即兴致勃勃地发问。
“好看!”
“嗯,好看。”
三道异口同声,连音调都几乎一致的,来自于三个侍女,而后一道,出口略迟,声音也更低沉些的——
乐安扭头,随着她的动作,满头的发辫珠子也跟着叮叮当当作响。
她看向睢鹭。
少年一身青莲色常袍,用的锦缎料子,应是来到公主府后新作的,样式虽不新奇,但染色均匀纯正,布料光滑柔软,用料也很足,袍袖十分宽敞,此刻在地上坐着,便迤迤地散开一地,仿佛池中睡荷。
而此刻,这株睡荷不好好看他腿上摊开的书,而是仰着头,打量着乐安的新发式,还煞有介事地跟着侍女一起夸她。
不论如何,被夸奖总是高兴的,乐安又得意地甩了甩满头的小辫子,然而还要得了便宜卖乖。
“没问你,看你的书。”
她可不相信男人嘴里的好看,像卢玄起、齐庸言,问就是你怎么样都好看,哪怕披头散发也说好看的主儿,其实,很可能他压根就没看。
虽然侍女嘴里的好看可信度也不大就是了,呜呜呜。
睢鹭笑笑,也不说话,而是果然乖乖低头又去看书。
然而,他看书了,乐安却又来打扰他。
“怎么净看这种书。”乐安趴在榻头,瞥了他手里的书一眼,便又道。
睢鹭看的是一本工书,讲筒车翻车等水利灌溉器具的。
这种书很是少见,哪怕藏书丰富如乐安的书房,也不过寥寥几本而已,可乐安眼看着,睢鹭这两天竟是接连把这寥寥几本工书都翻遍了。
当然,乐安倒也能理解。
以睢鹭那普通的出身,是接触不到太多藏书的,除经典外,恐怕连历代文人选集都难以看全,但他偏偏又是连医书都看,还把那明显水平不行、错漏百出的医书记得清清楚楚的人,可见兴趣和涉猎范围十分广泛,因此,看到这种少见的工书,见猎心喜也不稀奇。
可再稀缺再少见,于普通读书人来说,这也是闲书。
所谓读书人,读的书从来都是圣人经典,诸子百家,史书列传,名人诗文……读透了这些,才能知古今,明道理,才好写诗赋、做文章,考科举,才可获得儒林的尊崇。
如工书这种,不过是匠人经验,虽然也有如工部的官员研读,但却从不为普通文人所看重,尤其他这个年纪,有志科举,或者说有志于进士科的少年,这种更是彻彻底底的闲书。
被她这般打扰,睢鹭也不恼,只是回了一句:“有趣,有用。”
随即便头也不抬地继续翻向下一页。
乐安却存心不让他安心看书似的,继续逗他:“那不考进士了?”
睢鹭这才抬起头,“考,当然要考。”
随着科举改革的风波过后,今春科举的补偿措施也已经出炉,即由皇帝下诏,吏部主持,于今秋再举行一次特殊制科考试,除寻常的志烈秋霜科、足安边科、才膺管乐科、直言极谏科、文辞雅丽科、博学宏词科等制科科目外,另设进士、明经、秀才、孝廉、明法、明算等等全部常科科目,除此之外,还又根据六部及地方实缺,开设了许多新科。
可以说,这是一场比春闱更加浩大的考试,而应试人资格更是不加任何限制,无论是府学官学还是私塾书院,无论布衣还是士族,无论有无参加过科举,甚至已经获得一官半职却又自觉屈才的流外官……天下举凡想要一试者,皆可参与。
再加上刚刚定下的糊名法和誊录制。
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种决心。
是向天下所有读书人和有才之士释放出的,这个国家,这个朝堂,需要他们的信号和决心。
所以,虽然此时诏令还未正式发出,吏部却已经忙得人仰马翻,而等到诏令发出,四海张榜后,可以预见天下读书人将会如何振奋沸腾。
作为“内部人士”,乐安自然早早得到了这个消息,也跟睢鹭提过,那时,睢鹭便说他要参加,而且还是最难的进士科。
时间那么紧,又要考进士科,按常理说,便不该再在工书这等“闲书”上浪费时间。
除非他不打算考进士,而是决定另辟蹊径,看看有没有招工匠技艺娴熟人士的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