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似海的山林中,一树火光冲天而上,毕毕剥剥热烈的燃烧将周围晕染出一片暖色的浪潮,灰烬伴着余波四面八方飘散开,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草木灰味。
孙权走在最前,负手遥望,颇觉奇怪:“雨季才刚过,天气正是湿润的时候,怎么会有山火?”
顾邵小心翼翼跟在最后,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他们的脚印:“也没见有雷电,兴许是人故意放火烧山?或者……”
他联想到近日庐江城的传闻,越发觉得自己的推论有理有据:“所谓鬼火,是城外有人偷偷点火,今天风大,他就失手烧了山林。”
孙尚香扭头催他:“你快别论长论短了,赶紧跟上来,万一公瑾也被山火波及了怎么办?”
顾邵抬起的脚,甄选着踏实的地面,才敢放心地落足:“别急别急,山火若是敢烧周兄长一根汗毛,那江东的小娘们都得把庐江的山给夷平了!”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夸张,孙尚香嗤一声笑出来,弯弯的眼眸映着绯红火光:“照你这么说,老天爷都会妒忌周公瑾了不是?”
“胡说什么。”孙权猛地回头,眉头锁住,欲言片刻,却到底没有说话。
孙尚香瞧他眼神凶狠,撇撇嘴,以胳膊肘推一推陆逊的手,小声道:“阿言,这人真不知好歹,下次咱们可别再说和了,让他一个人玩去吧。”
话虽是对着陆逊说的,字字句句的机锋却都指着某人的背脊。
孙权脸色黑了黑:“我倒也想慎独,谁让你们非跟着来。”
他是几个孩子中年龄最长者,一贯知道分寸,平日玩玩闹闹,都在人前,有少主的身份撑腰,普通人家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然而夜晚的山林可不管你是谁家孩子,自然的危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本来想一个人单独来寻,但这两个跟屁虫是不可能甩掉的,既然如此不如把陆逊也捎上,好歹多个人可以帮忙管教。
于是四个孩子趁着浓重的夜色,告别了孙夫人,一路悄悄地摸到了南山。
陆逊和孙权眼神相会,自然也觉得不妥,何况最近常有老虎伤人的事情,周公瑾为人细致,不可能将自己
随便处于危险之中,反而是他们四个手无寸铁,如果当真遇上什么危机,才更给周家添麻烦了。
但越是阻拦,反而越只会激起他们的叛逆,他递回一个安心的眼神,表示自己留有准备。
一响无声息的交谈间,四人已越发靠近火光的来源,漫天飞舞的星火中,隐隐绰绰映出两道修长的人影。
孙权一眼认出其中一人的身形,快步走上前去,对缁衣人遥遥唤了句:“可是兄长?”
那只持弓的手轻微一转。
这手修长而柔韧,紧绷时骨节分明,皮肉虽薄,却蕴蓄着挽弓长射的力量;而卸下戒备后,又如柳枝,瘦而有致,应是晓风残月的凭栏处,时时拂动琴弦的风流雅意。
惊艳一瞥之下,总让人情不自禁地好奇,究竟怎样的才貌才能配得上这样一双手。
那人却不回头,声音清朗如皎皎的月,弥补了夜空了无光辉的遗憾。
他唤的却是孙策:“伯符,令弟来了。”
孙策自火光中迈出阔步,腰挎一把青色的剑,右手扶剑,欲要抽出,明灭闪烁的焰光里脸上笑意似有似无。
他逼近孙权:“怎么在弟弟眼里,只有公瑾这个兄长,倒没有我这个大哥了?”
孙权仰着脸,毫不畏惧地回视:“在阿兄心里,不也是爱重公瑾胜过我这个亲弟吗?”
孙策哼笑一声:“口舌倒有点长进,不知道身手有没有荒废。”
说罢,拇指一顶,青锋出鞘。长剑在空中无声转落,映出两双相似的锐利的眼睛。
一刹的静默,山火仿佛停息,天地孑然无物,只剩兄弟二人一触即发的紧绷身体,和眼里燃烧的浓重敌意。
两只手几乎同时敏捷地伸出,山风山火重新呼啸,喧嚣的声音再次刺入耳中。
也是同一瞬间,孙策眼中的锐意忽而散去,换上一层淡淡的、带着嘲弄的笑意。
孙权不及反应,只觉视线往后一转,身体陡然失去了平衡,疼痛后知后觉地从脚下冲到额头时,整个人已经重重摔到了地上。
孙策踢着腿,轻松利落地接住剑,吹了个口哨:“看来弟弟不过尔尔呀。”
孙权躺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他:“你作弊。”
孙策无赖地蹲下身子,用剑鞘拍拍他的脸
:“小家伙,你觉得战场上有人和你讲规矩吗?”
他年幼的弟弟沉默不语,拧紧的眉头里是不服气,但并不反驳。
剩下的三个小伙伴围观了这场兄弟间类似幼兽戏耍的小小摩擦。陆逊瞧见蹲在角落里打着呵欠的李隐舟,垂眸细思片刻,拉着孙尚香走了过去。
顾邵对此无知无觉,悄悄绕过对峙的二人,走到缁衣人背后,扯着他的袖子当掩护,把自己藏得安安全全,才抖了抖胆子放声道:
“孙伯符,你恃强凌弱,为兄不友;入城佩剑,为官不逊!你你你,还不好好反省!”
孙权略显难堪的神色变得无可奈何,索性闭上眼睛,不想看顾邵被自己那顽劣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