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震惊意外什么的,她早就惊过了。
多亏之前一个多月的磨炼,织田深雪的演技和过去比起来,几乎有了堪比投胎的增长。从上车到过来的这一路,她的情绪到底有多混乱,只有她自己清楚。
被欺骗和隐瞒、或者是其他负面的情绪,就像从海底泛滥上来的泡沫,灼烫着她的每一寸皮肤。但除此之外,更多的空白、茫然、恍惚与沉重的东西,占据了体内的大部分细胞。
这些情绪与她的思维共生,让少女的神情看起来平静到近乎于漠然。她甚至低头喝了口甜腻而冰冷的咖啡,突然想起一个月之前,也经历过这种近乎于对峙的情况。
不过当时近乎于一场闹剧,而现在……
“我想知道,那天为什么要答应我的告白?”织田深雪说,“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太宰先生应该猜到了吧——我当初之所以提出交往,是受了同学个性的影响。”
太宰治看着她,表情没有半点惊讶。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沉默太久。终于开口的瞬间,声音干涩的磨过喉管:“我……”
青年的声音一顿,仿佛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又停顿了几秒,然后努力正常地说:“我以前见过你。”
织田深雪反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是六年前?我记得那天晚上看到的……”
“除了那个时候之外,我们在其他地方见过,你送了我一样东西。”太宰治补充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织田深雪没有问“到底是什么”,如果对方想告诉她的话,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
“至于当时答应你,可以看做是一时冲动吧。”青年苦笑着说,“我其实一直想和你说清楚,但是……”
织田深雪盯着他:“但是,太宰先生没办法说出‘我们分手吧’,是这个意思吗?”
“……”太宰治。
看着青年仿佛失语的表情,又明显默认了她的说法。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某种冲动的情绪……快要克制不住涌出来了。
是气愤,烦躁,但还有别的什么。
“直到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太宰先生都无法说出那个词。”她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觉得我无法接受‘男友是港黑首领’这个身份?或者是,‘我的男友欺骗了我’的事实?”
一连番不带喘的话出口后,少女长长地吐了口气:“又或者是,‘既然女友发现了我真实的身份,就不得不和她分手了’?”
她用一种近乎于陈述的语气,反复说出带着“分手”这个词的问句。而这个词出口的瞬间,或许是错觉——
坐在对面的黑发青年,眼睫轻微的颤了一下。
“总不至于,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吧。”
说到“玩弄感情”这个词的时候,织田深雪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
虽然除了声音之外,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
这种单方面的疑问——或者说质问,让织田深雪感到前所未有的糟糕。仿佛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或者更年期发作的中年妇女。
而另一个当事人独坐钓鱼台,从头到尾的冷眼旁观。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在冻土一般的静默之后,黑发的青年抬起了眼睛。那只没有被绷带覆盖的左眼看着她,冷漠的让少女心头一颤。
“我已经看到了结局,织田小姐。”他说,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耳鬓厮磨的女友,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海啸终究会归于浪花,烧毁森林的大火也有熄灭的一天。既然无法更改自然现象的产生,在意浪花或者洪水又有什么意义呢?”
织田深雪:“……所以,你是打算承认,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我的前男友,是一个玩弄女孩子感情的人渣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
她跟着沉默了下来,突然叹了口气。
“是这样吗。”
她自言自语地说,就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然后,原本笼罩在神情之间、锋锐的攻击性与躁动不安,突然像是融化的金属那样消失了。
“如果真的想要分手的话,就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啊。”织田深雪说,表情变得有些无奈,“说起来,在这方面的分辨能力,一开始还是你教给我的。”
这双绝望到……如同殉道之人的眼睛。
或许她真的具备所谓的“天赋”,织田深雪想。在一个月前,她和太宰治探讨演技相关的话题时,对方表达过这么一种观点:
想要扮演出一种情绪,并且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首先要能真正的看懂,甚至理解它的成因。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织田深雪不知道自己进行过多少练习,又恶补了多少本专业知识。而到了今天,少女熟悉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正如她熟悉每一个熟悉的人。
那些所谓的扮演与伪装,真心与假意,倒映在她的眼睛里,都是仿佛因果一样泾渭分明的东西。
太宰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片随时都能碎裂的冰。然而下方是千万年的冻土,裹挟着无法看清的泥泞。
织田深雪觉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刻。
少女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