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上回那片梨园之处。
此地虽是内外两院的交界之处,只是位处偏僻, 如今亦不是梨花开放的日子, 平素倒也鲜少有人过来。
如今这渺无人烟的地方也只有一个柳予安, 他着一身暗竹叶纹的白衣缎袍, 外头披了一件玄青色云鹤纹大氅, 此时正立于池水之畔。大抵是已入了冬日,池中的锦鲤也不如往日那般活泼贪闹, 只偶尔能瞧见几条锦鲤摆尾摇晃。
柳予安却无心关注那池中的锦鲤有着什么变化。
他仍旧低垂着一双温润的眉眼,此刻正一错不错得看着手中握着得一支白玉祥云簪…此簪是他亲手所刻, 完工也有一段日子了,原本是打算趁着晏晏生辰之际亲自送于她的手中。可自打历了前两回事,柳予安的心中一时也有些摸不透晏晏今日是否会过来…如今他在这处已立了有一会功夫,身后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柳予安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几个月前,晏晏还曾亲昵得唤他“信芳”。
她生性热闹,却也有安静的时候, 有时候他在一处看着书, 她便喜欢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即便被他抓到也只是弯着眉眼说“我喜欢看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语句自然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羞意, 却偏偏最能勾动他的心弦。
她还喜欢跟在他的身后,就跟幼时一样,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
每每等他回头看她,她便会抬着那一张明艳的面容, 带着从来不显露于旁人面前的娇俏与他说“我喜欢这样走,这样踩着你的影子,仿佛我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变成这幅模样?难道真得只是因为晏晏当日所说的那个梦吗?
柳予安想起当日晏晏所说的那个梦境,他承认当日晏晏说起那话的时候,他的心中的确是有过几分怔然。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喜欢权力的,即便他的外表再如何的与世不争,可他心中对于权力却是深深渴望的。
他期待自己有一日可以真正得位极人臣,真正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因此在晏晏问他的时候,他的确是设想过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会是什么模样?可说到底,那也终归只是一个梦境罢了,一个荒诞至极而又又可笑至极的梦境…何况他又怎么可能真得会因为那样一个位置而放弃对晏晏的感情?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即便尚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彼此心中却早已有着对对方的情意。
他知道晏晏怪他,怪他当日那片刻得迟疑…
所以今日他请她过来,一是为贺她生辰之喜,二是想与她表明自己的心迹。他想与她说,不管日后如何,他都不会负她…他自幼就已认定了她,怎么会为了那些功名利禄而抛弃她?至于柳家那回事…
柳予安想到这,握着白玉簪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就连那双温润的眉眼也忍不住闪过几分暗色。
从小到大——
他都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空有一身皮囊却无半点墨水,文不全武不通,为人阴险而又狡诈,偏偏还是一个沉迷酒色、宠妾灭妻的酒囊饭袋。他自幼看惯了母亲的眼泪,也见惯了他们的吵闹…母亲一心希望他出色,她以为只要他足够出色,父亲就会多看她一眼。
可事实呢?
即便他再怎么出色,他的父亲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他的眼中只有那一对母子,或者可以说他的眼中只有他自己。那是一个真正自私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会比他出色、比他厉害,他听惯了那对母子的好话也受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
那个心胸狭窄的男人根本就不会希望自己有个出色的儿子。
这么多年,他尽可能得掩藏实力,只为有朝一日可以真正地把文远侯府握于手中…可如今他这个好父亲却把这个掩盖于深处的不堪显露于晏晏的眼前,他怎么会不恨?那是他最心爱的姑娘,是他要共赴白首的姑娘。
他希望在她的心中,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家庭都是完美无缺的…
可如今这一切却都毁于那个男人的手中。
柳予安心中的思绪还未平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晏晏?他忙敛尽了面上的情绪而后是换了一副欢喜意。他转身朝身后看去,只是还未等他开口,面上的笑却先凝滞住了…他看着站在身后的那个女子,却是过了好一瞬面色才恢复如常。
他把握于手中的簪子负于身后,跟着是温声一句:“原来是霍三姑娘,如今宴会未散,三姑娘来此处是…赏景?”
霍令德看着眼前的男人,如今四下无人,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前…这令她如何不激动?这么多年,她从来都只敢远远看着他,一来是怕旁人察觉出她的心思,二来是她心中原本就已生了几分胆怯。
眼前人就如天上月,令人只敢远观,若是真走近了,那怯意便已先露了出来。
偏偏越是胆怯,却越发渴望,渴望有一日他也会笑颜对她,渴望有一日他的眼中、心中也有她。霍令德想到这,眼中忍不住显露出几分痴迷,就连呼吸也克制似得放轻了几分,生怕冲撞了他。
柳予安见她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