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坞水房漼家内院也有一棵梧桐树,九丈有余,树冠广阔到能给整个院落遮荫,那是陈朝立国皇后薨的那年,你曾外祖父亲手所植,如今也有八十年了......”
梧桐树下,稚嫩的少女搀扶着满头银丝的老妇人,仰头望着眼前的梧桐树。
“曾祖母说的可是懿烈武皇后漼氏?孙女在书上读过关于她的记载,史书记载陈朝开国至今一百三十五年,但立陈国江山、一统南北的却是在漼皇后执政的那四年里。除内乱、扩疆图、平内政,便是历朝所载的那些明君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政绩。”少女提起漼皇后似乎十分推崇,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芒。
老妇人也是一副余有容焉得样子,道:“生女当如此。”
少女见曾祖母有兴致,便追问道:“漼皇后和曾祖母一样都是出身清河漼氏,曾祖母可曾亲眼见过那位?”
老夫人目光悠远,视线逐渐散开,努力得回忆着,那是记忆深处的惊鸿一瞥。
那一年,她还是清河漼氏那一代唯一的女郎,阿爹给她取名凤君,对她寄望深厚,规矩礼仪琴棋书画各种功课压得她喘不上气。
那一日,家中所有的人都格外沉默,教她读书的西席难得旷了一日课业,阿娘让人将她禁在屋内,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这一日不许出门。她在屋内乖乖的练了一天字,直到入夜,身边的丫鬟嬷嬷都守在门外,便寻了机会,从小窗爬了出去。
那时候她才六岁,身量娇小,猫着腰在熟悉的地方东钻西躲,一路上竟没被人发现。
她看见一向慈和的阿爹目露凶光的逼迫着身穿龙袍的皇帝,要写下退位诏书,皇帝身边梳着高髻的美人怒斥着阿爹,说他是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阿爹毫不在意对方的辱骂,还说让皇帝写不过是给他最后的体面,谁不知道这些年的圣旨都是皇后所写。
皇帝在阿爹一句‘不识好歹’的话后,吐血晕了过去。
她因为害怕,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听到阿爹说玉玺在皇后手中,要布置了人手在宫里,想要借着小姑姑的生辰宴,将人绑回来。她听阿娘说过,宫里的皇后是阿爹嫡亲的妹妹,也是她的姑姑。阿娘说,她的小名阿宝就是那位姑姑所取。
阿娘说,那位姑姑三岁便被高祖皇帝指给了皇家,却直到二十七岁才正是出嫁。一生无儿无女,是个可怜人。
她觉得不对。她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可怜这个词,用不到她身上。一个让姑祖母毕恭毕敬,让阿爹往后许多年不肯提起却时时怀念,让陈朝百姓说出生女当如此的人,又怎么会可怜?
她看向曾孙女,道:“武皇后要是能再活上几年,陈朝定能更加强盛。”
小姑娘道:“可我朝自立国以来,开科举选拔各方人才,兴农事轻赋税以安万民、重修长城以拒外敌、开运河鼓励南北贸易......重连丝绸之路,已经是四夷宾服、万邦来朝,还能怎么强盛?”
老夫人道:“当年的摄政王和仁宣皇帝不过是继承了武皇后的部分遗志。据传武皇后留下二十枚锦囊,定下陈朝百年国策。然,摄政王和仁宣皇帝陆续离世后,能推行此策敢推行此策的人,便没有了。”
小姑娘不解:“还有什么事情?是今上也不敢的吗?”
老夫人道:“老南辰王妃离世前,让世子将两枚各自烧了一半的锦囊送回了漼家。锦囊中的纸条也残缺不全,其中一个是讲男女平等,令女子在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社会的和家庭的生活等各方面享有和男子平等的权利。
老南辰王烧毁最后两个锦囊的时候,正是先荣恩长公主和今长争权之时。
先荣恩长公主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又素有贤明,颇有当年武皇后遗风。然而彼时朝中众臣,却只因长公主是女子,而选择了平庸的今上......今上不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曾不如一个女子,他不会再让其他女子凌驾与他之上。”
小姑娘斟酌着,道:“或许那些人选今上,就是因为他足够平庸?”
老夫人对小姑娘的话十分赞同,欣慰的点了点头,道:“这就是另一个锦囊上的所指出的问题。即便开恩科擢寒门,但天下之书八成都在世家贵族手中。寒门子弟除了极少数天纵英才又有机遇的,竭尽一生所能接触到的资源还不如世家大族家守门的门房。
那时老王爷年迈病重,无力朝堂之事。
何况百年乱世,世家门阀林立,即便武皇后在时便已着手打压,但她走后,权利还是不可避免的到了那些人手中。仁宣皇帝受武皇后亲自教养,手段强硬,又英明果决不受外物影响,所以他们只能将主意打在继任者的头上。
当年若荣恩公主上位,此两策终有一日能达成......”
小姑娘不以为意,道:“这样翻天覆地之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说到底还是荣恩公主能力不足,若她真有武皇后的能力,就算今上有世家支持,也能颠覆乾坤。”
老太太明明对荣恩公主推崇备至,但此时小姑娘的语义不敬却未让她生气,反倒畅快的笑了起来。
道:“凤凰非梧桐无不落,因武皇后闺名中带有梧字,漼氏祖居遍植梧桐。只是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