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五十年前,草原上有过一位可汗王非娶不可的吉桑,漂亮得像天仙,像妖精,是被上天偏爱的有福人,草原上最彪悍的棕王马,就是他的马繁衍出来的,最厚产羊奶的母羊也是他豢养的小羊。”
“那他人呢?”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妈妈说:“听说他变成神仙飞到天上去了。”
“啊?那可汗王得多伤心。”幼童看向阿穆罕的眼神顿时同情。
阿穆罕灌下一口热酒,浑身滚热起来,他看了一眼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在火焰照耀下的神明像暖意融融,他目光柔和了一瞬,起身退了宴,身后一众人赶忙站起来行礼,他没回头,径直从热闹处走向寂寥无人的昏暗里。
马厩里,苍老的马匹已经躺倒,浑身无力,虚弱地哀吟喘息,马槽里新鲜的草料还泛着清新的味道,他走入马厩,躬身抚摸马身,手下的肌肉已经松散,全然不似年轻健壮,他叹了口气:“连你也要走了。”
小棕走了,小花走了,它们的子孙过了两轮,现下连小棕的孙子也要走了。
“走吧,走吧,老伙计,起来陪我再走最后一轮,去见见你们家的主人吧。”阿穆罕开口,声音带上苍老,马匹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早已垂老无力的身体吃力地站起身,缰绳拴在柱上。
阿穆罕笑了笑,抚摸着马头,高兴说:“走!”
部落和震江的距离辽远,阿穆罕牵着马走在寂寥深沉夜色里,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白发苍苍的发丝被吹拂到脸颊上,浑身衣料被吹得发纷乱,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着,终于在天色微微晨时,听见涛涛江水,他心里一喜,转身摸了摸马匹的头,说:“到了。”
当年苏佑被苏家人赶到火化后,骨灰抛入了震江。
在北疆和大齐的交接处,漫游名山大川,自由自在。
他总觉得,苏佑还在,却不敢过来寸步。
从那日亲眼看见灰烬挥散,尽入震江后,他从此再也听不得江声。
而今,他只想与苏佑近一些,再近一些。
然而,他已然跋涉太久,临近江水的时候,浑身脱力,猛然崩倒,他狼狈地跌倒在震江边,发丝垂落,身边老马也跌了一跤。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阿穆罕自嘲,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那片折损的画像。
还在。
他松了口气,一步步向震江爬过去。
“百姓过得很好。”
“小花在四岁后喜欢上了一只身强体壮的公羊,小羊羔就生了十几条。”
“小棕也有了自己的母马,他的孩子有一日出走,再回来时也成了马王……我带了一匹他的孙子给你看。”
“你看得到吗。”
“你开心吗。”
“你想我吗。”
阿穆罕缓慢靠近,距离震江越来越近,却只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全然卸了力气,他好几次想要尝试起身,却都失力瘫倒,他喘息着,看着震江呢喃。
“我很想你。”
如磋磨骨骼,断人经脉,日夜折磨,无从解脱。
他这一生最后悔即是那日轻狂时,挥刀斩断了苏佑的小像,桑及儿没能赶来北疆,死在了路上,从此人世间再没有一张苏佑的画像,即使神明像处处可见,却再没有人可以雕琢出五官。
他日夜抚摸那张碎纸残片,工笔所画的轮廓被摸得褪了色。
他真的,太想苏佑了。
为何让他遇见他,又为何不让他早点遇见他。
阿穆罕吃力喘息,呼吸沉重着,满脑子都是向前爬动,却无力可动,在旭日升起,朝阳灿烂之时,疲惫地闭上了自己的眼,震江水溅起高浪,点滴的水痕溅在了阿穆罕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