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请原谅, 您有听到我方才的说话吗?”
略带着些稚气童音的声线在身旁响起,夏洛琳终于从神志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持续走神的情形已经维持好几天了, 她看上去像陷入了某种困扰中难以脱身一般,这让前来接受提琴教学的小谢瓦利埃先生无法忽视。
“我很抱歉, 萨拉。我并没有听清……”
夏洛琳轻声回答着小个子的少年, 话音一散又陷入到某段挣扎的回忆里——
那天在霍乱之旅结束回到肖邦家, 两位音乐家换下衣物焚烧、用晾温的沸水清洗、烈酒擦身消毒过后, 便在钢琴家的写字台上开始“挽救生命”的举措。
夏洛琳知道, 她只是个能力低微的小提琴家,并不具备完善的关于霍乱的医学知识,根本不可能做出能够针对病症的药物, 甚至连自己因旅行而服用过得霍乱疫苗都快到了最低的免疫力临界期限。她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让活着的人能够远离霍乱的侵扰而已。
霍乱是一种烈性肠道传染病, 经由消化道传播。在十九世纪这个巨大的历史背景下,它的根源就是不洁的饮用水, 其次便是食物。健康的人体其实对少量的霍乱弧菌是有天然的抵抗力的, 生活接触所产生的感染必定是高频的与霍乱病者接触。
只要保证水和食物不被污染, 做好自身的清洁保护,将病菌入口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基本不会被霍乱侵袭。这也是夏洛琳敢陪着满足肖邦任性的底气所在。如果确认来袭的是Peste, 给她任何理由都绝不可能让他去。
在这个普遍把霍乱根源定义为瘴气的时代, 不具备医师资格的夏洛琳又如何让人信服自己。她无法影响大局, 从朋友和认识的人开始, 以“一个治愈过很多霍乱病人的医生朋友”的口吻讲述出一个健康人杜绝霍乱的方法。
一封封模式差不多的信被夏洛琳在桌上复制出来。平时只用来挥动琴弓的手仿佛不知疲倦一样,一词一句地用墨迹铺满着那些纸张。
肖邦见此也静坐到了她对面,按照她的信件复制出更多的纸张,只不过对象换成了他在巴黎的朋友和波兰友人。
“让你做了这个决定,洛琳,我就会陪着你。”
钢琴家如此简短回答了小提琴家的疑惑,低头继续他优雅的书写。
蘸水笔严重影响着夏洛琳写信的速度,她叫来亨利委托他去李斯特家将剩下的两只钢笔拿了过来,把那支白色的平尖笔送给了肖邦。
“同行的礼物,弗里德,以及你的朋友比我多,用它写字会让你不那么疲累。”
小提琴家发现这支笔在钢琴家手中十分契合,满意地点头微笑。
“如此,为了配上这份礼物……洛琳,你可以考虑写几封匿名信吗?我可以帮你往上层送一送,虽然我的社交圈并没有某位‘外交钢琴家’那么庞大——”
笔在肖邦指尖流转了一会,他旋开笔盖写了几个词,立马喜欢上了这种书写的流畅感。
“但还是有一些人有足够的影响力去促成这件事。鉴于目前越来越多严峻的局势,我想他们应该会愿意尝试所有可行的方式——我是说,为了更多的生命可以从霍乱中存活下来。”
夏洛琳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彩,疲惫感一扫而空,她的下笔变得更加畅快轻盈。在那几封匿名信里,她多写下了一个比例配方——和人体的水最接近的糖盐比例,也是她目前能想出的唯一可以试着去治疗霍乱患者的“药”。
当天这些夹带着生命希望的信件,自此辐射般地送向了巴黎四方。
回忆至此,夏洛琳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她和肖邦都以为这些微小的星火可以燃起,现实回馈给他们的讯息却让人心生错愕:他们收到了人生中最多的一次丢件通知,寄出去的信件被送到收信人手中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然而在这些被收到的信件的回信里,大部分朋友都询问是装错了信纸还是秘密的暗示,他们收到的是一张空白的纸张,没有任何墨迹;少部分朋友则是发来了致歉,他们表示信件收到后毁于各种意外,比如被打翻的墨水浸染、不小心被烛火引燃……并声明如果有要事可否再送一封之类。
尤其在肖邦告诉她那几封匿名信的下落也是这般后,夏洛琳才惊觉自己后背析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有些不信邪,接连几天都趁着夜色在附近的海报墙上张贴上她列出的避免染上霍乱的要点。但只要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上面的墨字不论加粗多少遍、浸透纸张多少次,都会变成一张无字的海报——关于霍乱的一切,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同写给友人的那些莫名丢失或损毁的信件、写满字却变成崭新的信纸一样,就像警告一般。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拒绝着她改变这一切。
“洛琳,你说这算不算——‘历史’在让我们缄默。”
得知所有信件在弹指间化作无用的纸张后的当天,肖邦坐在他的普雷耶尔前良久,心绪复杂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夏洛琳想起说这句话时,肖邦双铺满着忧郁的天蓝色眼睛,里面有过挣扎,最终却化作了放弃。
但她却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