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黑风高, 荒野一望无际,寂静无人,鸟儿安详地在窠巢里沉睡,只有远处的一座小寺庙亮着微弱的烛火, 在广袤的荒野里像一只筋疲力尽的萤火虫。
忽然,夜色被牵动了一角。
那抹比夜色更浓重的黑色无声地飘然抵达寺庙门口。
他侧身立在门边,能透过门缝看到寺庙里一段庄严的佛像。
烛火太过微弱,只能照亮佛像被蛛网和灰尘铺满的下半部分,脸则隐匿在黑暗里显得莫名阴森。
佛像的底座旁的阴影里坐靠着一片苍白的身影。
轻瘦,且单薄。
比白衣更苍白的脸上唯有嘴唇有一点因缺水而干燥卷皮的血色,他阖着眼, 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皱得极紧, 右手负伤缠着布料,姿态奇怪地搁在胸前,似乎是在护住什么东西;左手则垂在身侧,手下扣着一把剑的剑柄。
黑衣人对此毫不怀疑,只要有人靠近, 他就能在瞬间挥剑割断那人的喉咙。
顾重言的手能抚琴拨出无上妙音, 也能握剑嗜血大杀四方;既是万人追捧的翩翩琴师,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他短暂地感慨完后, 伸出手按上了门框, 欲要推开。
与此同时, 坐靠着的苍白人影几不可察的眉头一动, 扣在剑柄上的手指逐渐收紧。
“吱呀——”
年久失修的门栓声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顾重言抽出剑的前一刻,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阿叠,是我。”
前两个字甫一响起,顾重言握住剑的手就松开了。
世界上,唯有一人唤他阿叠。
他睁开眼,缓缓转头看向了走进寺庙大堂的那人,轻声道:“三殿下。”
一身玄衣的黑衣人将兜帽摘下,露出面如冠玉的一张脸,正是三皇子。
“你伤得可还严重?”三皇子将目光移到他受伤的右臂上,关切地问。
顾重言心里一暖:“不碍事。”
这就是他从太子阵营转投三皇子的原因。
在三皇子这里,他还算是个人。
“没事就好,”三皇子放下心来,“为了掩人耳目,我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你要是受伤严重还真不好照顾。”
说完要扶顾重言起来。
顾重言哪里敢让三皇子碰自己这卑贱之躯,连忙用剑撑住,站起身来,“属下自己就可以。”
“东西拿到了吗?”三皇子收回了要搀扶他的手,又问。
“自然,殿下放心。”
顾重言放下握剑的左手,将手伸入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虎符来,虎符躺在顾重言遍布伤痕和老茧的手心里,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这是他单枪匹马闯进太子府以废掉一只右手为代价才偷出来的。
拥有它,就能调令天下百万雄师。
拥有它,就能一举扳倒太子,步上九五之巅。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三皇子一把夺过了虎符,眼睛都激动得微微发红,翻来覆去地拨弄着虎符。
顾重言睫羽一动,心生怪异,很快又安慰自己,没有人可以抗拒虎符的诱惑,三皇子这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他努力让自己忽视那股怪异感,对三皇子恭敬道:“恭喜殿下。”
“拿到这虎符可真是多亏了阿叠你,”三皇子爽朗地大笑道,“咱们明天就出发回府!”
“属下今夜也能出发。”顾重言连忙道。
“你伤得这么重,能赶路?”三皇子迟疑地道。
“没问题的。”顾重言冲三皇子笑笑,“属下怎样都行。”
“那你还是在这里休息一夜吧。”三皇子用手拍了拍他单薄的背,“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可是殿下委身于此,太过潦草了。”顾重言为难地道。
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在这弹丸之地?
“无妨,我不住这里。”三皇子笑笑。
“那殿下住哪……”
顾重言忽然没了声音。
像一串珠子断了线,这句话叮叮当当迸溅在地上。
他的眼睛一瞬间瞪得极大,目眦欲裂,喉咙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整张脸都写着他的惊惧和不敢置信。
一蓬血花绽放在雪白长衫上,美极艳极。
三皇子笑眯眯地收回了手,手掌一翻,一抹雪亮的刀锋隐没在指缝里,带出几缕血丝。
“为、为……”顾重言的嘴唇翕动着,像条即将被晒干的鱼,连完整的字音都无法吐出。
“你已经没有价值了,”三皇子将虎符妥帖收好后,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将暗器上的血丝轻轻拭去。“而且,本王不信你。”
顾重言缓缓仰倒,世界在上下颠倒,佛祖悲悯地注视着他。
“阿叠啊,你安心地去吧。”三皇子蹲下身来,注视他眼瞳一点点地暗了下去,幽幽地叹了口气,怜悯道,“本王一定会将你的死昭告天下,让害死你的太子付出他的代价,好不好?”
顾重言没说好还是不好。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背后的血花开得更加更大,严严实实地爬满了雪地。
顾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