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城中的景象, 触目惊心。城中的士兵,多是王府投来的府兵, 剩下是章家延揽而来的人马, 章凤桐的两个兄弟在城中到处散布消息,称朝廷在关外刚打了败仗,元气大伤, 自己正有援军赶到,叫所有人都必须以命护城,倘若日后打下皇城,个个封官进爵,倘在援军到来之前被攻破, 则必遭屠城,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大街小巷, 时不时可见死于前些日内斗时来不及处置亦无人处置的横七竖八的士兵尸体,有些已经开始腐烂,就被堆到墙角, 随意覆盖了些稻草或是破席。士兵仿佛已经多日没有吃饱饭了, 人人的眼睛都是红的, 交织了恐惧和困兽般歇斯底里的目光。空气里, 充斥着一股脓血的恶臭气息。
昌乐王府如今已被萧胤棠所占。王府占地广阔,前庭后园, 装饰奢华, 美貌侍女垂手而立,静候听命, 门里门外,犹如两个世界。
嘉芙甫入内,便看见一道身着华服的女子身影站在门内,身体挺的异常笔直,直的近乎僵硬。
这女子便是章凤桐。
数年不见,她的容貌变化极大。嘉芙印象中那张珠圆玉润的脸不见了,她现在枯瘦如柴,二十多的女子,看起来犹如中年模样,神情更是不复从前的从容和稳重,所有的阴沉和尖刻,都毫无保留地透漏在了她耸起的颧骨和暗沉的目光之中。
她便如此盯着嘉芙,两道目光,从她进来后便投在了她的身上,一眨不眨,忽然,眼珠微微一动,又转到了萧胤棠的身上。
萧胤棠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从她的身畔,直接入内,引嘉芙进去,推开了一扇门。
嘉芙慢慢摘下斗篷,转过身,朝向了跟随自己入内的萧胤棠。
萧胤棠没有说话,只上下打量了她片刻,眸光闪动,抬起脚步,朝她慢慢地走来。
嘉芙没有后退,对上了他的目光:“萧胤棠,倘若我没猜错,你这个时候要我来,无非就是为了以我挟我夫君。即便你能得偿所愿,你的父亲将皇位传给了你,你也还是忌惮我的夫君。我既来了,便不会惮死。一个活着的我和一个死了的我,哪个对你更有用处,你比我更清楚。”
萧胤棠停在她的面前,和她对望了片刻,眸光渐敛:“你既知道,你还来?父皇那里怎么说?”
“他病倒,我出来时,他还未曾苏醒——”
嘉芙盯着他的眼睛:“你怎知我在京中?倘十天内我未能赶到,难道你真不惜一切,要玉石俱焚?”
“猜你在宫中,又有何难?我的父皇,于万寿之时,将一孩童抱上午门城楼,我岂不知那孩童是谁?所谓神女之后……”
他冷笑一声。
“他是要将皇位传给裴右安的儿子!那孩子既入了宫,料你也在近旁不远。被逼到了如此地步,我如今还有何舍不出去的?我本贵为太子,我的父皇,偏心至此,裴右安更是害我至深,囚在高墙内的那些年里,我日夜椎心泣血,生不如死!与其那般苟活一生,今日不如拼死一搏!”
“倘我不来,刘将军攻破了城池,你又如何放出消息?天下又有何人会信你之言?”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知我父皇不会轻易答应的。这城池,我也是守不了多久的。我既放出了话,自便做好了周全准备。今日便是第十日了,我早安排好了人,倘你不来,抑或是传出我的死讯,不出数日,各地宗室藩王,便会收到有关此事的消息!”
他的神色渐渐激动,双颧泛出了兴奋的红晕:“那些宗室藩王,这些年里,失地限权,个个都被我父皇逼的走投无路,如今倘叫他们得知,皇帝竟和天禧元后私通,裴右安竟是不伦之子,你料他们会如何反应?一个假萧彧算的了什么?到时候,恐怕处处都会是假萧彧!我的父皇,只要他还在位一天,这天下就休想再得安宁!他便是死了,他和元皇后的丑事也将传的天下人尽皆知!到了那时,我看裴右安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他哈哈狂笑:“我死无妨,我要叫我的父皇和裴右安,生不如死!便是死了,他们也休想得到安宁!”
纵然在来之前,嘉芙已经料定,以她上辈子对萧胤棠的了解,照他那种偏执的性子,那封信上的言辞,必定不会只是空洞恐吓。
但当真的听到如此之言从他口中说出,嘉芙心中的骇异,还是无法抑制。
她盯着面前这个近乎疯狂的男子,后背冷汗直冒,心脏更是跳得几乎就要蹦出了喉咙。
“萧胤棠,你怎知道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萧胤棠停了笑,盯着嘉芙,唇边渐渐露出了一种令嘉芙毛骨悚然的奇异的微笑:“阿芙,说实话,你今日肯来这里,亦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这是在向我打探口风?你实在令我失望。你不知道,你这辈子,原本命定应该是我萧胤棠的女人,我也本该是这天下的皇帝。但如今,你既来了,我便也不和你计较了……”
他凝视着她,目光竟渐渐变的温柔无比,柔声道:“阿芙,从今往后,你忘记裴右安,安心留在我的身边,可好?”
嘉芙毛骨悚然,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从萧胤棠开口,叫她第一声“阿芙”起,那种似曾相识的口吻,便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