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今到了亲人家里,他还是害怕,心有余悸忍不住的发抖,尤其是在眼前这人指尖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时候,那股冰冷好像又把他拖回瓷窑里了似的。
这一点点的恐惧提醒着他对方的可怕。阮朋甚至觉得
那不是人,那时什么恶鬼一类的东西,从什么地方爬了出来。
“你轻点!会不会上药啊!”阮朋像是要给自己壮胆子似的,又像是发泄,冲着陆追大吼了一声,又因为牵扯到了嘴里的伤口嚎的更厉害了。
阮周氏也顾不得和阮娄打了,走过来骂骂咧咧:“会不会上药啊?不会就别杵在这儿和个人似的!”
陆追站起身低着头,一言不发出了屋子。
他忍了又忍,拳头攥的发青——不能在
这里出乱子,不能。他不能给阮澜添麻烦,也不能丢了藏身之处。如今闵丘在刘家村,正是他最好的时机。
只要扒住闵丘这条线,他就能去他应该去的地方,他就不用一直躲躲藏藏。
阮周氏见他一声不吭,还在后面不依不饶:“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跟着哑巴自己也张不开嘴了?!”
“你闭嘴!”阮娄跟了过来。
“我闭什么嘴?!”
阮娄的呵斥声,阮周氏的骂声,阮朋的哭嚎声从陆追的背后接踵而至,像是纠缠不清的幽灵。他们喊着闹着,突然变成了另外的声音。
“你快把他交出去啊!我的孩儿啊!”
“爹!救我!”
“当初若不是你非要把他带到府里,咱们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灾祸?!”
“爹!”
“就算是十个百个他也顶不上我孩儿一根指头!”
陆府的人声再次回到了他的脑海当中,吵吵闹闹熙熙攘攘,这群人就算是死了!也不愿让他安生片刻!
骷髅一般的嫡兄就在他的身旁:“陆追!你要为我偿命的!我的肉我的眼睛!还给我!你还给我!你凭什么在我们家待了那么久?!”
身上都是血的父亲在试图骗他:“陆追,我养了你这些年,你竟然在这个时候不肯为陆府做点牺牲?只要你出来,你想要什么爹都给你,好不好?”
“陆追我恨你!我恨你!我早就应该把你的腿打断!”嫡姐尖声细气:“杂种!”
陆追抬起头,大好的天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雷声在天边轰隆作响,暴雨落下,一滴一滴的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可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看见满目的红,红釉一般,血一般,流淌着扭曲着。
“在个小地方受什么气呢?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太吵了。”心里有个声音蛊惑着:“就像我踩在那么多的尸身上面,有什么呢?都是些烂肉。你对他们好又怎么样?谁会记得?别忍了,何必为了他们为难自己?”
陆追紧紧咬着嘴唇,有血腥味在口腔里氤氲开来。
“你总有一天,也会走上和我一样的路。想要自己不那么痛,他人就要痛些。这世上没人关心你也没人在意你,什么切肤之痛都是骗人的,说来哄你的。其实他们恨不得你死!只要你死了,他们就都好了。但我们偏不要,我们玩个游戏,玩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让他们害怕,看他们恐惧,听他们忍着哭在笑。”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在那么大一团的黑暗当中,只有一个小小的陆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他在哭,可是没有人听得见没有人看得见。
所有的眼泪都在心里流尽了,脸上便再看不出哀恸。
那声音换了副腔调,像是在说什么亘古不变的大道理:“有好多坏人是不是?我们把所有的坏种子都挑出去,最后再把自己挑出去,就好了。”
是吗?到最后也要把自己挑出去吗?
是啊,自己如果那样,又算什么好人?可是好人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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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追低低的笑了起来,肩膀耸动。雨水密密斜斜从天而降,划出线条,无休止的敲打在他的身上,就像一个牢笼。
天地为牢。
他逃不掉。--
阮澜护着脑袋一溜烟跑出来,小声嘀咕“遭了遭了,后院那些泥胚”。见院子里有个人,她猛地停住脚步:“阿追?”
她左右看看,小心翼翼的跑到陆追面前:“阿追,你都淋湿了。”
他动也不动,阮澜皱了下眉,一把拉住陆追的手腕:“走了,先避雨。”
她拉了一下,陆追动也不动。
阮澜回头看过去,手腕却反被人陆追擒住,一把将她拽到了面前。
阮澜看他,他眼睛里空无一物,只有无边无尽的寂静。雨水嬉闹的欢畅,到处都是跃动的,可他却格格不入,毫无生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发现原来阿追比她长得高,自己要抬着头才能看清他的容貌。
后面的屋子里还时不时的传来阮娄一家人的吵闹,阮澜心里骂娘,这家人究竟要闹出多少幺蛾子来?怪不得阿追早上看着就不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刚才自己就不应该留他一个人在那里的。
这么想着,阮澜抬手轻轻摸了摸陆追额头:“没事没事。你还有我呢,不用怕,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的。”
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