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了,往炉子边一坐全身都暖洋洋的。
一只锡水壶正放在炉上温着,往粗陶杯里撒些茶叶,用热水一泡便是。
很快,蒋婆婆便端上两碗茶,不是什么好茶叶,或者说是茶梗泡出来的水,与宫中的贡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没法比,可张羡龄与朱祐樘俱喝了。
三人坐在堂屋里喝茶,屋门敞开着,小院里搭着两只竹竿,摊晒了许多衣裳被子,虽然免不了有一两个补丁,但都用缜密的针脚缝了起来,一看就知主人很爱惜。
张羡龄盯着那衣裳望了一会儿,蒋婆婆笑眯眯道:“那是去岁的旧衣裳了,今年棉价降了,我便咬咬牙买了一身新棉袄,喏,就是身上这一件,好不好看。”
她特地起身转了个圈,张羡龄笑起来,连声赞道:“好看呢,一看就很暖和。”
“是吧,我就说不错。”蒋婆婆拢一拢棉袄,“我可是到慈幼局那边排队买的,他们如今有什么织女机,哎呦,纺的棉线可比我们以前用旧式织机好多了,听说也很快。哎,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一定争着抢着去慈幼局纺织厂上班。不说我说,我年轻的时候,这一条胡同的媳妇姑娘,没有谁比我女工做的更好的。”
寒暄了几句,张羡龄问:“家里的水缸可满了?不若我们去提两桶水来。”
“用不着用不着,水缸才打满了水。”蒋婆婆谢绝道,“你们读书人,手是写字的,这些粗活老婆子我还干的动。你们若真有心,陪我说说话便是。”
也许是寡居的缘故,蒋婆婆极其健谈,街上的年画摊子贵了一文钱,邻居家的女儿出嫁,前街的小胡裁缝打算改行弹棉花……她都絮絮叨叨了一遍,当然,时不时会夹杂一些对往日的回忆。
“那以前冬天,我都是去买煤渣子,一烧起来,那烟呛得厉害,况且又烧不了多久,身上衣又单薄,只能硬抗着寒气。如今好了些,我有了棉袄,这蜂窝煤烧起来也不错,便宜好用,想来还能多熬几个冬天。”
蒋婆婆思量道:“听说这蜂窝煤还是宫里的娘娘造的,哎呦,莫不是神仙下凡罢。”
原本张羡龄和朱祐樘都是很耐心地听她讲古,不时出言附和几句。听到蒋婆婆说这话,朱祐樘轻笑起来,张羡龄瞪他一眼,只觉脸有些烫。
“其实也不是娘娘造的吧。”张羡龄道,“这样的东西,是要大家一起动手才能造出来的。”
蒋婆婆点了点头:“我就希望多出一些好用的玩意,好歹让我在两眼一闭之前受用受用。”
……
从蒋婆婆家里出来,张羡龄与朱祐樘去安济院交了差。
冬天白昼短,太阳已渐渐西沉,晚霞连千里,明日应当也是个好天气。
两人回到最初的小院,对坐饮茶。
张羡龄轻声问:“去蒋婆婆家时你安排好的么?”
朱祐樘浅呷一口茶,道:“去养济院确实是我安排,可会不会去将婆婆家,这我也不知道。”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朱祐樘望着她。
张羡龄嘀咕道:“就是让我晓得我那些折腾是有用的。”
朱祐樘放下茶盏,神色郑重:“如果你是指蜂窝煤与棉袄的话,那么无论安济院将我们分至何处帮忙,十有**都是一样的结果。这些东西好用,百姓喜欢,所以会用。这与你是不是皇后没有多大关系。”
张羡龄笑了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多少能猜出些朱祐樘的心思,也许是这些日子她过于消沉,再没折腾什么新鲜玩意儿,所以朱祐樘希望能使她振奋起来。
虽然总是听梅香等人回禀,但道听途说远远不比上亲眼所见来的真实。今日在宫外的所见所闻,的确使张羡龄感触良多。
能让这个世界有小小的变化,也许自己便没有白来这一趟。
这一趟出宫,虽然朱祐樘并没有旗帜鲜明的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张羡龄分明察觉了他的态度。纵使身在后宫,她的努力也不会白费,因为朱祐樘会在其中牵线搭桥,将有用之学推广至宫外。
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回宫的路上,张羡龄掀起轿帘,静静看着夕阳里的街市。
晚风浩浩荡荡,拂起她额前的碎发。
小贩正在收摊,放学的孩童疯跑着玩闹,家家户户飘起了炊烟。
是美好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