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始终记得穆宗面不改色被疾医反反复复割腐肉的情景,心底到底对高高在上的国朝之主存了敬畏。
于是便一句不提。
只是本来他一只脚都平稳落地了,最后因为这一点平稳心底放松,就这么崴了一下,直接摔倒一边的穆宗怀里。
穆宗怀抱挺硬的,小侯爷瓷白的额头磕红了,脚踝也火辣辣地疼。
即便离月很快自己站稳,还十分郑重又表面感激地对穆宗说:“多谢兄长。”
心底却将自己丢脸又受伤这件事完全归在了穆宗身上。
他自以为将心底的想法掩盖地很好,但那双被云纱轻罩的、有点可怜地微红着的雾蒙蒙黑眸,已经将他所想完全暴露在穆宗眼中。
将记仇不记恩小侯爷的情绪尽收眼底的穆宗,好气又好笑。
但最终更多的,仍是怜惜与心疼。
此时小侯爷已经转头认真努力沿着长街往未央宫走。
那双软绸制成的靴,因为方才被绊了一下,导致抽丝又沾灰,这让今日特意从头到脚除了长命锁都换新的小侯爷看上去多了几分可怜的狼狈。
离月不过走几步便停下。
脚疼。
这里离正殿还有好一段距离,离月绯红的唇瓣轻抿着,眼底带着踟蹰。
被帝王带到未央宫,代表的是帝王对他这位新封的平津侯的重视与亲密。
离月原本想表现完美。但现在他真的走不下去了。
离月乱糟糟在心里抱怨,为什么龙撵不能直接进去呢?未央宫这么大,穆宗每天从门口走到寝宫不累吗?
小侯爷正想着,余光忽然瞧见跪在墙边、面对墙角的内侍手中托着一套极精美的琉璃盏,在日光下,琉璃盏覆着一层美丽的彩色光晕。
喜爱奢侈明亮物件的小侯爷几乎立刻被吸引了目光。
穆宗这时也过来了,他站在离月身边,顺着离月的目光看见他特意为其准备的茶盏。
这是年初边境小国上贡的奇珍,据进献的人说这是他们的国宝。
小国去年大旱大雪,又遭遇邻国侵犯,想要恳请本朝帮助,为此献上国宝并年年纳贡称臣以示诚意。
决定将离月留在宫中的时候,望着离月星辰一般的黑眸,穆宗便想起了这套琉璃盏。
年初出于无聊、也为了消耗朝内一些人过于旺盛的精力而收下的贡品,也终于因为吸引了小侯爷的一瞥而有了一些价值。
就在小竹已经紧绷到极致,嗓子都火辣辣干疼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贵人终于有了动静。
贵人夸赞他手中的琉璃盏好看。
那原本就让小竹觉得极好听的声音近了,让小竹耳廓都有些痒起来。
那位在未央宫威严极盛、从来冷酷的帝王竟然一点也没有责怪贵人方才不敬的走在他前面,此时用小竹从未听过的温和语气解释:“这原本就是拿来给你的,倒正好提前让你看见了。”
小竹被命令将手中托盘的琉璃盏递到被帝王邀请来未央宫的贵人手中。
这时他小心抬眼。
禁宫长街森严寂静,连风在这里似乎都缓慢下来,而小竹此时则彻底呆怔。
他几乎以为是今日太阳过于刺眼以至于自己白日做梦了。
不然他怎么能看见天上的仙人?
面前黑发的矜贵小侯爷漂亮的眉眼微敛,极为专注望着自己。
他的脸颊比最柔软的云还要细白。
小竹心底那片静幽的井水仿佛落下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一声脆响打破了未央宫前长街的平静。
是琉璃盏与地面碰撞、破碎发出的声音。
离月几乎立刻垂手,眼底带了些心虚。琉璃盏是被他打碎的。
他没拿稳,但是他不想也不会承认。
小竹已经吓得立即重新跪在地上,膝盖落在碎成渣的琉璃盏上,缓缓将内饰青色的下摆晕出沉沉血迹。
离月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别开眼。
他怕疼,看见别人受伤,自己的膝盖好像也感同身受地刺痛一般。
小竹心有些凉,事实上他也不抬清楚琉璃盏到底是自己没有捧好、还是小侯爷没拿稳,他方才满心满眼都是小侯爷过盛的容色,直到听见一声脆响,神智才骤然清醒,清楚地知道,大事不妙了。
但他心底明了,无论东西是怎么碎的,作为地位卑下的内侍,罪责都在他身上。
他心底遗憾又不甘。
好不容易,他有机会出头了,或许能拥有先帝时权宦的地位。
没想到就这样因为一件小事折损在深宫。
穆宗眼底只有离月,他不在乎稀世珍宝就此消逝,他只能注意到离月原本有些气色的脸颊彻底苍白。
他的小神仙被吓到了。
那就是其他人有错。
他也有错。
龙撵停的高了,他没注意离月的为难。
离月受伤了,不应该让他走这一段路,现在只怕脚踝早就肿起。
琉璃盏茶具虽然美丽,但沉重,应该让内侍带着放在桌子上给离月观赏,而不是让他伸手去拿。
穆宗让人将茶盏都端不稳的内侍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