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式的沉默。
白柳不疾不徐地接着说:“但我能理解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人类是一种本能就很自私为了自己的动物,我作为一个投资人,为什么要为了你一个陌生人,违背本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个世界上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就算存在,那也一定是装出来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的——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是不是?”
对面的小白六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很明显白柳很了解十四岁的他在想些什么。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这么想的。”白柳靠在墙上,他仰着头眼眸微微闭合。
因为身体的虚弱和福利院这个对他来说带有一定特殊含义的副本,以及小白六这个游戏npc的存在,白柳罕见地沉浸回忆起了过去。
他十四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白柳以为自己不太会记得。
因为人的确是很健忘的生物,或许人的记忆真的只有七秒,其余的记忆都只是人根据自己浅薄的感觉记忆构建出来欺骗,糊弄和安慰自己的东西。
但在听到小白六冷戾,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的一瞬间,白柳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就能想起十四岁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孤僻,冷漠,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没有人可以理解这个成天在看恐怖故事,老是在看福利院里各种可以得到的关于恐怖故事和游戏的瘦弱小男生。
白柳十四岁的时候不如现在会遮掩神色和伪装自己,看人的时候目光自带三分排斥,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进的冷淡气场,因此并没有什么孩子愿意靠近他。
当然这和白柳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
在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的玩具是好心人捐献的火车或者积木的时候,白柳喜欢的玩具是缺胳膊少腿的画风惊悚的玩偶,在其他孩子在看连环画和故事书的时候,白柳在一旁看得是《瘦长鬼影杀人实录》这种不知道怎么会被捐献到福利院里的书籍。
但在那个时候,在这些人类幼崽还没有进入社会接受各种成年人规则的荼毒和浸染的时候,福利院里每一个小孩也会为了好的玩具,好吃的食物,可能被父母领养的机会,甚至不那么潮湿的稻草床争得死去活来。
没有任何人教他们这样做,为了自己活得更好而踩踏其他人是一种类似于生物本能的东西,白柳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离这些人越发的远。
而在福利院里有两个人完全不会争这些东西,一个是白柳,一个是陆驿站。
白柳是因为不需要这些东西,他更喜欢钱,而福利院里一般不会给小孩这个东西,而陆驿站是因为他觉得其他人更需要,所以这个傻子就主动让了出来。
把更好的食物,更好的玩具,被领养的机会,陆驿站通通傻乎乎地让了出来,望着别人用着他被剥削而来的成果而绽放出来的幸福笑脸,这个时候对方只需要对陆驿站一句简单浅薄的感谢,就能让这个傻子挠着后脑勺露出一个比对方还要灿烂的笑脸。
“我曾经也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不会有全部为了别人付出的人类。”白柳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就算是为了别人付出,也是为了得到那种被世俗道德准则所洗脑熏陶出来的自我奉献和自我满足感,本质还是为了愉悦自己。”
“世界上是不存在纯粹的好人的,只有纯粹的坏人。”
小白六的呼吸声在对面急促地响着,他拉着还在小声抽泣的小木柯在深夜的儿童福利院奔跑着,但白柳知道他在听。
这小家伙还没有挂电话,因为是按分钟计费的,真是一个很努力的陪聊工——虽然是个童工。
白柳的嗓音里带出了一点很懒很闲散的笑意,他好像回忆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然后在我对这些想法坚定不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傻逼,他自告奋勇地想和我做朋友。”
“他不断地问我为什么一个人,自己饿肚子省吃俭用给我食物,在发现我看一些很血腥奇怪的书籍的时候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偷偷摸摸地去外面给我搞来给我看。”白柳口吻很平淡地说,“但我从头到尾对他都很冷淡,他是在得不到任何满足感的情况下在付出,我以为他很快就会放弃了。”
那边的小白六终于开口了,他问:“他放弃了吗?”
“他中途远离过我一阵,我以为他放弃了。”白柳顿了一下,“然后有一天中午,我在院子后面看到了一只【瘦长鬼影】的玩偶。”
那是一只非常笨拙的瘦长鬼影,身上的玩偶套装服装是是拿福利院不要的床单改造的,帽子破破烂烂,简直像是什么小学生失败的手工作业,这只瘦长鬼影挥着自己巾巾吊吊褴褛衣衫在和白柳傻兮兮地say——hi。
那段时间白柳经常看的书就是瘦长鬼影的故事,因为福利院也没有再次被捐献别的这类的书籍了。
但陆驿站可能误会白柳很喜欢这种奇怪的传说生物,十几岁的陆驿站偷偷摸摸地熬夜藏在被子里做了这么一个玩偶,然后套在自己头上,站在白柳面前蹦蹦跳跳,他跳得哼哧哼哧满头大汗,劣质的布偶套装里的眼睛干干净净,但眼眶因为熬夜泛着红。
陆驿站把白柳当成了那些喜欢动画人物的小孩了,他纯粹地希望白柳因为这个感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