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裾污(1 / 2)

青杳这样说,是想早点结束话题,这么一来,妙盈也不忍苛责了。

“你别给我以退为进,妄自菲薄。”妙盈的语气已经带着三分缓和。

“学生答应老师,再难,也一定不自寻短见就是。”青杳抬起眼睛,微微带了些笑意。

妙盈也不理她这讨好卖乖似的手段,转身从妆台上的匣子里抓了一把铜钱,递过来,青杳忙捧起身前的围裙去接,铜钱儿相互一撞叮当作响,青杳的笑容就深了。

“谢谢妙盈师傅!”

青杳喜滋滋地把那堆铜钱十枚一摞地在案上排开五摞,然后仔仔细细地收进腰间的钱袋里,认认真真地系了两个死结,然后还是不放心,又从院子里把她那装桑叶的篮子拎进屋来,将钱袋埋在那些桑叶下面,盖得严严实实,正要拿几块石头在桑叶上压一层的时候,被妙盈伸手给拦住了。

“下山好几里路呢,你也不嫌沉得慌。”

这么着,青杳才把石头又扔回院子里,把手上的土在围裙上蹭了蹭。

“上回钱袋丢了,我公爹拿拐狠狠地打我,三天才能下床,我是真怕了。”青杳说着,表情有些讪讪,继而眼睛瞄到案上还剩的几枚铜钱上,又露出喜悦神色:“老规矩,这些存在老师这里。”

妙盈一挥袖子把几枚铜钱扫入手中,走到屋中博古架一尊泥塑弥勒佛前,把铜钱从嘴巴塞进弥勒佛的大肚子里,发出叮当叮当悦耳的声音。

青杳抱起泥佛爷掂了掂,试探着问妙盈:“重重的,得有一贯钱了吧?”

妙盈恨不得给她翻个白眼:“一贯钱管什么用?”

“一贯钱能干好多事呢,”青杳依依不舍地放下泥佛爷,“这不也是老师教我的么?女人手里要有钱,心里才有底。”

“存了好几年了,才存这几个钱,还得意呢。”

“少不怕,细水长流,来日方长呗,总归有个指望。”青杳说完向着妙盈行了个全礼,“这都还要多谢老师,肯接济我。”

妙盈已经不忍心再看青杳:“这是你自己劳动换来的报酬,算不得我接济你。只是你也要想想,你在女学学的那些东西,就是为了……”

妙盈话到一半收声,青杳也装作浑似没有听见,两人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青杳解下围裙,提起那个藏着钱袋的竹篮,一只脚往门外迈,一边说:“院子里的鸡我已经喂过了,三天后我再来。”

走在下山的路上,青杳的脚步刻意放慢了些,能在这样的春光里多走一刻也是好的。回去就是忙不完的家务、婆母说不尽的数落、和没有指望的生活,尽管青杳一再地跟妙盈保证自己会咬牙坚持活着,但活着属实没什么意思,青杳一点盼头也没有。

青杳跟妙盈提过无数次想跟着她出家修道,但每一次妙盈都拒绝,每一次拒绝的理由都不一样,一会子说青杳父母尚在,肯定不同意;一会子又说青杳人在红尘,静不下修行的心;有时又说青杳做人都没活明白,还想着出家修仙,快省省吧;说得最多的还是青杳与道,机缘不够。青杳觉得这些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但还是难免怅惘,只能寄望于侍奉父母千古以后,再寻机缘了。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下山回到红尘那苦日子中去,苦到青杳时常怀疑自己有没有过过好日子。

青杳的好日子从女学退学的那一日就彻底结束了,可以说那件事是青杳人生的转折点。

自那以后,急转直下,不提也罢。

青杳总是回避去想那件事,也逼着自己不要反复咀嚼眼前的不如意,更不敢设想如果没有那件事自己的人生会怎么样。

还是多想想实际的吧,尽管青杳不愿意把婆家称作家,但她终归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吃住的,这些年,靠着给妙盈做点杂活补贴家用,青杳还自己养蚕缫丝织布,然后将生丝和布拿去布行卖掉,虽然不用下田种地,但生活的苦是多种多样的,每个人的苦又是不尽相同的。这一点在青杳守了寡以后更尖锐地暴露出来,尽管已经尽最大努力却依然无法视而不见,因为那种看不见的痛楚却无时无刻不在刺戳着她。

起先是婆婆越来越多地唉声叹气,开始在各种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找茬挑毛病,继而公爹也加入进来,轻描淡写地在饭桌上说起家庭的开支,饶是青杳这样的笨蛋脑袋瓜,也终于在几个月之后意识到,自己的丈夫死了,自己又没有生养,对于公婆来说就是一只光吃饭不下蛋的母鸡了。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青杳也没有娘家可以回,这又是一摊能说上三天三夜的烦心事了。

行到一处窄桥上,对面来了个骑着青驴的男子,穿着一领灰色直裰圆领的袍子,两条腿当啷在驴身两侧,簇新的皂靴上溅了不少黄泥点子。青杳在心中腹诽这人真不知道爱惜东西,回家以后也不知怎么被娘子数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