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她在母亲座前样子——松霜傲雪、梅骨兰心,其实与如今也相差无几。 那时人人经过她座前,都得称她一句“温纭师姐”,其实母亲座下从者三千,并无谁高谁低的分别,然而她修习专注又爱护同门,当得起这一句有名有姓的尊称,只是从“温纭师姐”变成了“温媪”的那段岁月,他却不曾见过。 “你可知道我为何后来选了炼器?”半晌之后,老妇将目光放入天外,自顾自地道,“我想人生漫漫,虽然肉身终将泯灭,但能留下几件东西倒也不错,也不至于白活一场。” 男子沉默一瞬,然后赞同地道一声“是”,又听她说道:“那链子还是由我来修,你不必烦忧,我带了秘银数厘,足够再做一条的。” 没想到奉载玉却摇了摇头,他道:“你已经离开了瀚海,便不必再把照顾我当作是自己的责任。” “我曾把你当作妹妹,然后是阿姐,最后才是温媪。” “你,可懂?” 头顶的惊鸟铃在风中轻轻摇曳,清脆空灵的声响带着历尽时光的的尘埃飘散下来,老妇一双沟壑堆叠的凤眸忽然就落下泪来。曾经那些隐晦难言的心思如同被风卷起的书页,将上面的一笔一字暴露于人前。 而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罢了,这一生她遇见他,拾不起放不下,却也认了。 奉载玉将温媪安排在了书斋后面的三件正屋内,而莲塘小院她也可随意进出。 因为有客,吴婆子特意做了广陵镇的一些风味小菜为其接风洗尘,四个被捆在院中的袁家打手虽然被堵住了嘴,但闻了那咸香的味道都忍不住吞起了口水。奉载玉大概也是嫌四人碍眼,将他们直接提溜到了隔壁空置的院子,似有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晚饭照旧摆在了院子里,今日吴老汉早早地点起了灯笼,站在门廊下一瞧,确实是有些待客的意思。温媪卸下了背后的琴和伞,站在灯影中更显得身姿颀长,吴婆子端了菜肴从厨房出来,看到她落落穆穆的样子,心里也不禁感叹“看来这女人确和斋主是一家的”。 吴老汉知道奉载玉素来冷清,不善与人交际,是以使出他原来做大户的那套本事,热情地招呼了温媪入座,甚至给林九也在席上留了个位置出来。 不得不说,吴老汉某些时候直觉还是很准的,虽然他不明白一只灰毛狐狸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却认为能被奉载玉日日抱在怀里的一定不普通。 四人坐定,温媪首先举起杯来对吴氏夫妇道:“我已听说您们在书斋中好多年了,感谢您二位照顾我家公子,我先干为敬。”说罢,她将酒盅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 “哎呦,”吴婆子和吴老汉赶紧都举起杯来,吴老汉道,“我们可担不起您这一声谢,说起来还是斋主照顾我们的更多,我们俩这每天做做饭看看铺子,实在不算什么,我们也干了!干了!”桂花酿酒味浅淡,即便是时下的女子也能饮上半壶,所以两杯酒很快就见了底。 三人的视线挪过去,林九一双蓝色狐眸眨巴眨巴。她的座位与别人都不同,是挂在葡萄架下的一个小小的秋千,她平时就很喜欢趴在这里晒太阳,于是几人的目光又挪过去一些。 奉载玉举起酒杯,他神情真挚地冲三人道:“人世交契,毋论老少,故人万里,响必应之,愿如此刻,岁岁年年。”说罢也干了一杯。 三人听了,脸上都露出了亲善的笑意,然后吴老汉一边麻利将筷子分给几人,一边招呼道:“吃菜,吃菜!” 温媪是客,自然应该第一个动筷子,吴婆子给她热情地介绍了蟹粉麒麟首、淡江明月夜、清溪鱼化龙。这几道菜不仅是广陵镇出名的美味佳肴,也是吴婆子的祖上传下来的拿手菜,是她从前做富太太都不曾落在的手艺,是以她不仅做的快,而且那滋味儿也是一点不差。温媪看着那漂亮的卖相,心里已是在点头了,待吃到了嘴里,也不禁向吴婆子道一声:“确实美味。” 吴婆子得了这一声夸赞,笑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温媪忙道:“你也吃,你们也吃。”几人依言都拿起了筷子夹菜,奉载玉则先用自己的勺子舀了一点清溪鱼化龙给林九。 这道菜分左右两半,一半是在猪皮冻中加入了淡江特有的小银鱼,一边是酱汁浇淋的鲜嫩黄鳝,吴婆子还在里面加入了一些莼菜,所以看起来就晶莹别致,林九已是盯了半天了。 男子这一举动吴婆子和吴老汉虽然没什么意见,但温媪见了却有些不高兴和纳闷:怎么公子在外自己生活了这些年,礼数却是倒退了许多? 在她心里,即便眼前这狐狸是只灵宠,但畜牲到底是畜牲,如何能与人分而食之?何况吴婆子做的这等精细菜肴,又哪是只狐狸配吃的?牛嚼牡丹也不过如此罢! 林九自然也注意到了温媪的神色,但她自己也郁闷的很,她也想变换人身,可奉载玉不让啊!<
三十九 接风洗尘(2 /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