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珏有个没人知晓的习惯,他爱看月亮。 这习惯自他年幼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他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游荡在墙角、破庙与桥洞里,为如何饱腹而发愁。 什么样的人活着都得有个盼头,可他没有。 他无父无母,无亲无友,这世上属于他的只有这个名字,有时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而活。 那是某一年仲秋,州府里弥漫着过节的安详气息。江珏与几个相熟的乞儿借着节庆讨得了几块月饼,仰躺在破庙里,透过屋顶的一个破洞看向天空。 那是他整个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闲适的片段。已过酷暑,不必担忧毒辣的日头下无法做工,时节未冷,亦不必担忧如何过冬。 他躺在干燥的麦秆上,圆融的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高远皎洁。 一旁的乞儿捅了捅他,递过半块月饼问,“喂,今日过节,大家都许了愿,你有什么心愿?” 他接过那块月饼,咬了一口,唇齿间弥漫过谷物与麦芽糖交杂的甜。 流浪的日子里,甜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体验,他晃了晃神,看向天边的那一轮月。 他说,“我愿明月高悬人间。” 直到后来功成名就,江珏都鲜少对旁人提及这个习惯。若是提及,便少不得要谈论起他那近乎悲惨的少年,以他的性格,比起同旁人道苦,他倒更宁愿去找墨雪比上一夜的剑。 于是也只是无事时多瞧一眼,只多瞧一眼的程度。倘若身边真有人发觉,问他在瞧什么,他也只会无所谓地笑笑道,没什么。 第一次瞧见他的月那年,江珏十八岁。 那梦太清晰,以至于像个幻境。 梦里的姑娘长着与红衣一样的脸,可他一瞬间便知道那不是她,她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迷茫地像个刚要向世界迈出一步的孩子。 她站在一棵巨大的花树下,四下张望着,很快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他。她惊喜地跑到他身边,嘴唇翕动,似乎要对他说些什么,可是那话语却似乎是被梦境刻意抹去,让他什么都听不清。 她的神色从惊喜变为焦灼。江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似乎看懂了他的举措,双手比划着,可她的手势太过天马行空,他还是不懂,于是只能摇头。 她皱起了一弯秀气的眉,江珏看得恍惚,一晃神,便叫这姑娘捉住了他的手,放到了她的唇上。 这是此生头一回有人对他做出这般举动,若他是个姑娘,还可说自己是被人轻薄。可他是个男子,他如触电般想收回自己的手,可那姑娘眼神执拗。 她的唇是冷的,她再次开口,他终于大致明白,她说的是“家”,或许是要他带她回家。 那一年的江珏也只是个少年郎,少年不敢拉她的手,又怕她在大雾中走丢,思来想去,对她端端正正地一揖,而后拉起自己宽大袖摆的一角,对她比划着:拉着它吧。 那姑娘从善如流地点头,捏起他的衣袖,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亦不近,他不敢回头看她,只能闻得到她身上弥漫着一股甜腻又清然的栀子香。 明明只是一场寻常的引路,可衣袖上传来的牵引感总叫他觉得,此生似乎第一回被人这样仰仗着,依赖着,全然地信任着。 十八岁的江珏在这一瞬间不再是个稚嫩的少年,他变成了一个男人,似乎那片轻薄的双肩也可以为旁人撑起些什么。 他仰头看向穹天,似乎梦中方近晚春,漆黑的天穹深处传来鸟鸣幽幽,那株巨大的花木被风吹过,温温柔柔地向世间抖落细碎的白色花朵。 长梦将醒前,江珏只记得梦中的落花铺了一地,好似下了一场大雪。 他惘然地将袖摆在眼前翻看,似乎意识着那梦仅仅只是个梦。这个时节的药宗并无开花的栀子,梦外的他再找不得那种缱绻的香,也找不到那种被人全然依靠着的感触。 …… 再一次瞧见他的月那年,江珏二十三岁。 月亮顶着一张他熟悉的脸,以他不熟悉的方式,出现在他的后院。手边放着两株开得甚好的萱草花,仰起光洁的脖颈望向穹天,她看得那样出神,甚至未能察觉他的靠近。 他掌一盏提灯走向她,那夜无风,四野静的出奇,连灯中的烛火都没有跳动,仿佛这世上只发生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走近,问她,“你在看什么。” 她的面上并没有初见陌生男子的惶恐。 那张江珏习以为常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她笑着,带了点轻快的兴奋,将食指抵在唇边对他说。 “嘘,我在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