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有熟悉的异味。
谢伊倏地睁开眼, 目光笔直地投向路面上正缓缓行驶来的马车。
这倒不是说那辆只在车尾装饰着卡里金家纹章的马车有多么引人注目——事实上那辆马车在王都一堆奢侈浮夸的贵族马车里算得上低调,尽可能不引人注意。
在他以往年少时的经验里,这种马车通常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富商马车更具有下手的挑战性。一般来自底蕴深厚的古老家族, 总有些有意思的防护魔法设在车上。甚至,干脆会有一位魔法师驻守在内。
暴发户的马车里只能拽出满脑肥肠的胖子和衣冠凌乱的交际花,一堆金银珠宝。但这样的马车里有几率开出一个值得松松筋骨的对手, 再不济,至少是个能拿去换大笔赎金的肉票。
记忆里的风与血唤醒久违的、沉眠的渴望,他下意识舔了舔锋利的犬齿,摩挲起剑柄, 被压抑过久的血性正蠢蠢欲动着复苏。
风里传来的那股有些熟悉的异味——两位一看就是贵族身份的女眷走出餐厅, 在车夫和女仆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甚至不用他睁开眼看都知道那两个上了卡里金家马车的女人是谁,毕竟其中一个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那股异于常规的、算不上恶臭但也远称不上芬芳的金属味。
这条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 马车络绎不绝, 人们交谈、人们挥手作别。店员推开门恭送贵客,招待在门前大声吆喝。
这一切人间的热闹都在刹那间离他远去,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辆黑色涂装的马车, 血液一点一点地沸起, 他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 他的手指已经悄然紧握住剑柄。
——好想切下那颗头颅。
他露出尖锐森白的犬齿。
躁动的杀意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复苏的嗜血被镇压在四肢百骸深处发出无声尖啸。
黑色的火焰不知何时苏醒过来, 静静燃烧在他的耳畔。它是被胸膛里沸反盈天的浓稠杀意给惊醒的。
“喔。”希黎刻发出一记轻轻的声音,“是那个人类,浑身散发着银龙臭味的那个。”
巴掌大的火团身上陡然裂开一道细长的口子,乍一看就像一只漆黑的恶魔露出咧开满嘴尖牙的诡笑。
“你想杀了那个人类。”希黎刻说, 带着点看破别人真心的恶意。
下一秒, 它就被覆盖着深红色皮革的手指猛地捏碎, 只留下几缕黑烟逸散出指缝。
谢伊松开手指,垂眼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散下的发丝在眉骨落下阴影,遮住双目。他的眼眸从瑰红色变为血红,闪烁着隐约的金色光点,仿若沸腾翻涌的炙烈岩浆。
手套那细腻的皮革表面竟连一丝污迹都没有残留。
这是当然的,这世上没有人能看见希黎刻,那团苟延残喘,迟迟不肯熄灭的余烬。
除了他。
“扑”的轻轻一声,破碎的黑焰重塑身躯,再次闪现在空气里。漆黑的焰尾摇曳,一如既往。
“你杀不了我。”希黎刻说,“你我的性命是紧绑在一起的。”
“但我可以让你暂时闭嘴。”谢伊轻声说。
他再度隔着手套握住希黎刻,这团小小的余烬在他的掌心手指间跳动,那感觉就像握住他自己正在跳动的心脏。黏滑、冰凉,还会抽搐般跳动。
握住自己心脏的感觉,说实话,有点恶心。
但是从他能咬断敌人的喉骨起,他也没少跟希黎刻同归于尽过。
“为什么不呢,谢伊?”希黎刻没有表现出一丝害怕——在他们相互为伴流浪的时光里,它早已习惯与对方性命相依、相互分享爱与恨。
它那循循善诱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满怀慈悲的长者,但他与它都知道它不是。
“银龙总是不干好事,以拿挑拨人类取乐。哦,听起来就像是人类里喜欢玩弄蚂蚁的古怪小孩一样令人生厌,不是吗?”
希黎刻如恶魔般丝滑低语:“嘿,我亲爱的孩子。反正我在你这个年纪不止咬断过一条龙的喉咙。”
谢伊手指收紧力道,眼看着就要再度捏碎这团苟延残喘依旧嚣张的火焰——
冷不丁一股轻柔绵密的气息从身后袭来。来人踏着轻快的步伐,宛如一只蝴蝶翩跹绕过花丛,张开双臂从后环抱住他,带来那柔软的触感。
“你在看什么?”伊莉丝那温柔的声音在说话。
躁动的血液全都静止了。
对他而言,无异于一阵微风吹过耳畔,拨动心弦。
血管里堆积起来的杀意几乎在一瞬间被那一丝染着少女浅香的微风夷为平地。
她拉住了那根绳索,将现实的帷幔拽下,覆盖住帷幔后那涌动的危险。凡人的世界再次回归。那些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人们交谈的声音,绅士与小姐们靴底踩过台阶的声响。
那些杂乱无章的噪音牵着整个尘世回到他的身边,如一面张开的巨大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