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的乌发里掺杂着白发,乱糟糟的。
他捏着宝莲灯,将它棱角分明到硌手的外壳紧紧抵在胸口上,那似乎是一个无法回应的拥抱。
他低下头,披散下来的长发再次遮住了他的面目,他将众生的欢欣鼓舞落在身后,迈开步子,缓慢地、僵硬地踏上了彩色的天梯,然后,就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东西,那僵硬的身体松弛下来,弯曲下来的脊背慢慢伸直,但贴在胸口的宝莲灯从始至终也没有松开过。
那应该是他放下了一切,也不肯放弃的东西。
他踏在天梯上,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往上走,杨婵看着他远行的方向,知道他这一去,世上就再没有勇敢反天的九黎少君了,留下的或许只有冷漠又傲慢的天帝昊天。
她看了昊天这漫长的一路,早将他和那个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天帝切割开来,她有多恨天帝,就有多不希望昊天踏上天梯成为天帝。
她迈上步子,跟随着他的脚步,往天上走,妄图在看不到她的过往的世界里,唤住一个早就面目全非的人。
她喊:“前辈!”
昊天没有听见,他越走越高。
“陆压!”
他还是听不见。
一次又一次得不到回音的呼唤让杨婵焦急,她站在高到即将抵达浩渺苍穹的天梯上,伸出手,身体就在此刻穿越了过往的残像,感受到了风,她迎着风,头发和衣袍随风摇摆,然后一把抓住他宽大的衣袖,拽住了他,怒喊道:“狗天帝!”
昊天不停的步履就在这时停下,他收回了踏出去的步子,抱着宝莲灯,缓缓地转过头,将要看向他身后的杨婵。
杨婵没想到一直被世界排斥的她竟然真的可以接触到昊天,她下意识松了手,抬起头,看到了昊天那张缠绕着无数怨鬼的脸,他们凝在昊天的脸上,将他那张俊朗的脸变得模糊、可怖,他们嘶吼着、怒骂着、高喊着:
“昊天,你不得好死!”
他们盘踞在昊天的脸上,蔓延在他周身,像是附骨之疽,将他团团围住,他们张大嘴,狰狞着、怨恨着:
“罪孽滔天,不得好死!!”
杨婵被这可怖的场景吓得愣在了原地,她本能地想要逃离,转过头就跑,结果跑得太快,从高高的天梯上摔了下去,杨婵赶忙御剑将自己定在了空中,不想,脚下的剑只支撑了她一小会儿,又立即融化,让她无所依靠,只能直愣愣地往下坠。
她飞速地坠落,双手捏决试图操纵风,让自己平稳地降落,可是她吹起来的不是平稳的风,而是涿鹿鬼域的煞气。
那被拯救的人间又落回了鬼域应有的真实。
杨婵一下子掉进了真正的涿鹿鬼域中。
恨意、杀意、不甘、愤懑、眷恋、遗憾……复杂纠葛而极端的人心在此搏斗,耳边厮杀声、嘶鸣声、金鸣声不绝。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仿佛是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然而混沌没有生命,更生不出这么多纠葛不
断的恩怨。
杨婵一路下坠,这里像个没有底的深渊,怎么掉也落不到地上,喜欢在天空上自由翱翔的她也觉得此时无法控制的下坠可怖,她忍不住惊叫出声,心跳都蹦到了嗓子眼,失重感操控了她的意志,她在煞气磅礴的鬼域中已经无法保持清醒。
她正在被先代遗留下来的罪孽吞噬。
在她即将失去理智时,深渊里传来一声温柔而悠长的叹息,她在惊慌失措,四处寻觅这有异于鬼域的声音,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双莹白而纤长的手慢慢从她双耳旁伸出,当杨婵注意到这双手时,她转过头,看到了瑶姬。
瑶姬伸出手,弯下腰将已经长大的她温柔地揽在了怀里,而在她落入瑶姬怀抱的一瞬间她变成了三四岁的稚童。
杨婵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落在瑶姬的怀里,被她温柔地单手抱在了怀里。
“瑶姬。()”她连声音也变得稚嫩。
瑶姬轻轻应了一声。
你,你看得到我??()_[(()”
瑶姬笑了一下,看着怀里的她,说:“我为何看不到你?”
杨婵转了转眼睛,问:“那你之前也看得到我?”
“不,看不到。”瑶姬解释道,“那只是过往的残像。”
“那不是涿鹿的鬼域?”
“不算是。”
“什么叫不算是?”杨婵蹙着眉,又说,“涿鹿的鬼域不会绕着一个活人转,天帝的一切是不是你特意要我去看的?”
瑶姬沉默片刻,干脆利落地说:“是。”
“为什么?”
瑶姬揉了揉杨婵的头,不回答问题,反倒问起杨婵来了,她问:“你已经见过昊天了,觉得他怎么样?”
杨婵哼了一声,说:“不怎么样。”
“就是个拐人的骗子。”
“他很喜欢你。”
“我很讨厌他。”
瑶姬无奈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特意叫我看这些?”杨婵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来,“你有过孩子,是不是……”
“不是。”瑶姬干脆利落地反驳,她道,“她从未降生。”
杨婵还是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