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声苦叹,周亚夫终还是回过身;
面带自嘲的在刘胜身上打量片刻,见刘胜仍是一副静静聆听的架势,周亚夫便又摇摇头,再自嘲一下。
嘿笑摇头着、唉声叹气着走上前,重新在泥榻边上坐下身来。
深深凝望像刘胜目光深处,周亚夫面上的自嘲笑意,也一点点、一点点消失在了那张遍布苍苍,却也写满刚毅的苍老面庞之上。
“臣,庶出。”
“得了嫡脉的封国、食邑,便要一边看顾着硕大的宗族,一边默默忍受嫡脉,以及各旁支庶脉的中伤、诋毁。”
“尔来足十一年,周氏嫡庶六脉、大大小小男丁四十七人,至今没有哪怕一人,因为没有得到宗族的庇护,而沦落到凄凉的下场。”
“——这六脉四十七丁,臣看顾到了;”
“便是亡父绛武侯周老大人复世,见到我周氏这般场景,也绝挑不出臣的不是。”
“但直到短短一个月之前,臣从封国被押往长安的那一天,不绝于臣耳边的,也依旧还是那句话。”
“——周亚夫身庶出、另支脉,却阴险狡诈而夺嫡,掌宗族嫡庶各脉大小事务,实乃沐猴而冠······”
···
“也不怕殿下恼怒;”
“臣对殿下做出过的每一个不好的评价,臣在过去这十几年,都听过不知道多少遍。”
“而在这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被指责德不配位、沐猴而冠,庶脉夺嫡,霸占嫡脉家产、家业的,是臣。”
“是已故绛武侯周老大人的庶次子,故河内郡守、细柳都尉,历任中尉、车骑将军、太尉、丞相的条侯:周亚夫······”
···
······
以一种无比惆怅、又极尽自嘲的语调说完这番话,周亚夫便再次凝望向刘胜目光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刘胜才似有所悟的轻叹一口气,又不自然的微一翘嘴角。
“所以,条侯怕的,是这个。”
“条侯是觉得:周氏六脉四十七丁,尚且因为嫡庶之争,而闹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若孤这个太子储君得立,那我刘氏诸脉,便将因此纷争不久,永无安宁?”
闻言,周亚夫也只僵硬一笑,却是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又自顾自沉默许久,才再发出一声悠长的哀叹。
“唉······”
“臣,只是条侯而已。”
“即便凭着平定吴楚之乱的功劳,又多了一个绛侯的封国,但也仅仅只是彻侯。”
“臣需要兼顾、看顾的,仅仅只是这周氏六脉四十七丁;”
“若臣没有做到,那也仅仅只是周氏一门的灾祸,根本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但刘氏,不一样······”
···
“自太祖高皇帝之时其,刘氏的宗亲皇族嫡脉相争,便从不曾断绝。”
“——孝惠皇帝嫡出,吕太后却也还是因为齐悼惠王年长于孝惠皇帝,而险些置齐悼惠王于死地;”
“即便最终,齐悼惠王得以保全性命,也是因为主动割让了齐国三郡当中的一整个郡,还认了孝惠皇帝一母同胞的长姐——鲁元公主为王太后。”
“到孝惠皇帝驾崩,张皇后无儿无女,吕太后先后与立两位伪帝;”
“这,酿成了后来的诸吕之乱,幸好有先帝自代国前来,入继大统、即皇帝位,才算是保住了刘氏的宗庙、社稷。”
“可先帝旁支入继,却让刘氏宗亲中,血脉远的不能更远、旁支庶脉中,‘旁的不能再旁’的楚王刘戊、吴王刘鼻二人,最终险些颠覆汉家社稷。”
“直到吴楚之乱平定之后,汉家因刘氏皇族嫡庶相争,而出现的暗流涌动,才总算是被消除殆尽。”
“待陛下以贾谊贾长沙的推恩为主、御史大夫晁错的削藩为辅,将宗亲诸侯的力量削弱,汉家就再也不会因为类似的事,而发生烽火骤燃、生灵涂炭的惨剧······”
···
“——臣,是有些倨傲。”
“但这并非是臣无礼,而是臣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深深感到自豪的缘故。”
“臣为自己亲手结束刘氏皇族嫡庶相争,以至天下生灵涂炭的惨剧,而感到自豪。”
“但也正是在臣心下大安,以为刘氏再也不会有嫡庶相争的事发生、再也不会有因为此事,而发生的战祸之时,陛下说,要与立太子。”
“只是陛下要立的,并非是庶长子、如今的临江王刘荣;”
“而是历来以跳脱、顽劣闻名于朝野,更是在诸公子当中排行第九的皇九子:公子胜······”
在说话的时候,周亚夫的目光总是不自然的望向别处。
但当话说完的一刹,周亚夫的目光不知何时,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