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张地席,李治穿着一身丝绸常服跪坐其上,正愣愣的望着窗外的雨水以及逐渐昏暗下去的暮色,对于身后的脚步声、说话声恍若未闻,整个人静如磐石、一动不动。 略显单薄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削…… 李承乾站在他身后,看着毫无生气的李治,心中因为兵变而积攒的怒火顷刻间消散下去,原本一肚子申饬叱责的话语也化为一声叹息…… “唉,你说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李治依旧一动不动。 李承乾上前两步,撩起衣摆跪坐在另外一侧,冲着王德摆摆手,王德赶紧寻到烛台,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将蜡烛点燃,橘黄色的烛光在殿内升起,地板光洁明亮,大殿空旷幽深,窗外的暮色则愈发黑暗深邃…… 李承乾见李治不语,便径自说道:“稍后,朕会让人将晋王妃送过来,晋王世子也会一并带上。放心,你虽然对朕不悌、对帝国不忠、对百姓不义,但朕没有父皇那样的杀伐果断,不会将你赐死,自今而后,你便在这丽正殿内居住,” 于公于私,雉奴都不能杀,只能使其圈禁在这宫墙之内,了此一生。 跪坐犹如磐石一般的李治终于忍不住肩膀抖动以下,然后慢慢转过头,眼中又是惊喜又是愕然,嘴唇蠕动两下,涩声问道:“陛下……当真不杀我?” 斩草除根,这是政治斗争之中的铁律,当年太宗皇帝“玄武门之变”后已经击溃太子李建成的势力,却还要纵兵入东宫、齐王府将上上下下杀得一干二净,否则何来贞观十余年之安稳? 此番兵败,当他竖起反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与李承乾之间唯有你死我活。 却不想自己现在身陷囹圄,却能够得到李承乾之宽恕…… 李承乾微微扬起头,目光在烛光浸染的大殿内游移着,眼内满是回忆与怀念:“武德二年的六月庚寅日夜,就在这座大殿内,九弟你呱呱坠地,朕那时也不过十岁的样子,青雀、三弟一道冲进殿来,见到母后坐在榻上,怀中抱着你,你还冲我们笑……我们三个想要伸手抱一抱你,却被母后训斥一番,说你太小,我们作为兄长要多多照拂、爱护……” 太宗诸子之中,李承乾、李宽、李恪同岁,李泰小一岁,李宽其母乃一宫女,被出继给太宗之弟楚哀王李智云,夭折。所以李承乾、李恪、李泰三人自幼一同长大,情分最近。 时至今日,李承乾依旧可以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这丽正殿内的陈设,时光荏苒,文德皇后的音容笑貌记忆犹新,当年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也记得分明。 若非母后早薨,他这个太子自然坐得稳稳当当,何来后面诸多争储之事? 李承乾回忆过往,念及母后温情、手足友爱,笑了一笑,慨然道:“他们都说我非是治国之君,以前我不服,父皇能够做到的我自认也能做到,无非是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而已,只要不是刚愎自用、倒行逆施,这皇帝自然做得下去。然而到了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很,事实上我不如父皇多矣,最起码父皇对待兄弟手足的杀伐果断,我便无论如何也做不来。” 杀李治容易,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足以,以李治叛逆之罪,普天之下也说不出他这个皇帝半个不字,纵然有些小舆论,时过境迁之后也自烟消云散。 但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对自家兄弟举起屠刀斩草除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只要想想自己有可能下半辈子都会在自责、内疚之中惶惶不可终日,他便下不去手…… 他抬手拍了拍李治的肩膀,闻言笑道:“好生在这里住着吧,一应供给,皆按照超品亲王之待遇,若有什么要求也随时可以让人告知朕,朕自会满足。你的世子也一同居住于此,朕会给他们寻找最好的老师教授学问,待到天下成平、四海安靖,朕会放他们出去做官,晋王爵位也不会褫夺,你的子孙世世代代都会享受晋王封爵,富贵荣华、与国同休。” 他不知道只要晋王活着,就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吗? 他自然清楚,但他愿意去承担这个风险,只为了保全这一份手足之情,不至于将来九泉之下无颜面见父皇母后…… 自己已经坐上大唐皇帝的御座,君临天下、御极九州,又何必担负弑杀手足的骂名、下半辈子经受良心的折磨考验? 房二那句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