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今身负重伤,麾下同样损耗不轻,按理说,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想打”
魏弃却蓦地抬起头来,泠然双眸扫视四周。
“吾不惧死,尔等却乃血肉之躯。茫城依山而建,四面雪山合围,易守难攻,是八城中最险要之关隘。六十年前,祖氏拒燕人于关外,正是利用此地地形,以火药诱发雪崩,致使燕人十万大军折戟于此。”
由古至今,行军打仗最怕的,从来都不是人祸,而是天灾。
哪怕是人造的天灾,亦能有顷刻之间横冲直撞、造成远超估计之损失的能力。
魏人和燕人打了这么些年,都不过“小打小闹”,从未跨过雪谷。如今,六十年前的惨剧,却眼见得要在面前重演。
“强取茫城,必有一场血战,届时在座诸位,兴许十能存一三”
魏弃道“而我要的,是不战。”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大胜。
众将或面露不解,或视线惊疑,唯独兆闻神色黯然、一阵失神,最终,却都应声退去,照魏弃吩咐,自领其事。
独剩下魏弃一人,仍专注于目下画作。
不多时,有小兵入内奉茶。
斟茶间隙,那小兵用轻不可闻的声音低语片刻,末了,又道“雪狐王果真毒入骨髓,暗中求医。我等已照殿下所言安排妥当,人、药皆入城。此外,粮草棉衣,行军所需,亦将源源不断送入北疆,顾家全副身家,皆可为殿下所用。”
顾华章多年经营,早已富可敌国,天下粮仓,亦无不与之往来贸易,如今,概都派上用场。
魏弃淡淡“嗯”了一声。
停笔,将那水墨画搁在一旁,低头兀自欣赏。
许久,又问“朝华宫中近况如何”
“李医官称,母子无恙。”
你说无恙便无恙么
魏弃唇边笑容微收,顿时蹙眉,“我问的话,听不懂”
那“小兵”亦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想起临行前自家主人的叮嘱,顿时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双手将袖中一叠文书呈上。
从每日进膳,到脉案怎写,食谱到药方,他一一检查,目无遗漏。
“方子是李程开的”
“是。”
若是真按这方子用药,尽都是些大补之物,除了他先前改过的那两处外,倒瞧不出什么差错来。
魏弃心下稍安,将方才写的信折了两折,塞入信封中。
时间有限,那画来不及装裱,索性也另装一封。两只信封尽交予眼前人。
小兵将信封藏于袖中,端起茶盘躬身离开。
而这封家书送到朝华宫时,已是秋日时节。
却非经由宫人之手,而是在某个寻常如旧的早晨,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放在了谢沉沉平日里专用的小书案上。
那是沉沉只要清醒、便每日都要呆上一会儿的地方,她自然第一个发现。
于是,待陆德生端着药碗走进殿中,便无意外地,正瞧见个一门心思读信的背影了。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
若让人来看,兴许以为她不日就要临盆。但事实上,这孩子亦不过六个多月而已。
肚大如球,令她无论弯腰或坐下,都极为吃力,可她此刻却似浑然不察,跪坐在书案前脑袋一低一低,读得极为认真,几乎都要埋进信里去。
偶尔遇见那么一两个不是那么理解的字眼,又不自觉地咕哝出声。
仿佛读通了就揣摩透了似的,小姑娘自己都没发觉,脸上笑意盈然,是许多日都未曾有过的开怀。
一时小声感叹“雪山啊雪山里原来真的有小狐狸”
一时又若有所思“和肥肥比起来,谁比较白呢”
结果越往后读,脸色越不对。
到最后才恍然回神“嗯呀,原来竟还有人吃狐狸啊狐狸是拿来吃的”
蜷在她腿边打盹的谢肥肥顿时打了个哆嗦,“喵呜”一声窜起来。
沉沉被它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端着药碗、静静站在门边的青衣医士。
“”
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笑。
“殿下来信了。”沉沉说。
说话间,又从旁边拿起另一只已拆开的信封,从里头拿出那张折了两折的画。
虽有些皱痕,亦不难看出,那是一幅工笔极好的山水。
山川自然,皆在笔下,她虽没有去过北疆,恍惚间,亦似能从他的画里得见山河壮阔,万物峥嵘。
“还有画。”
她眼眸弯弯,话音雀跃仔细听,似乎还有种掩不住的骄傲语气“画的是不是很好我从前只知他的字写得很好,若是早知道画也这样好,便叫他也教教我了。”
陆德生于感情一事向来迟钝,却也能看出她那毫不掩饰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