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主仆几人笑闹一阵,约莫着时辰不早,便各自安寝。 辛夷夜里向来睡得不安稳,白日又在车上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便有些睡不着。 听着床榻上隋阿娇与合欢呼吸渐渐绵远悠长,她才爬起来,穿上衣裳,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今夜月色很好。 月光如水一般倾泻一地,驿站的小小院落被照得如同白昼。 辛夷沿着廊子慢悠悠地逛荡,巡逻的侍卫见她穿着女官服饰,未加询问,便放任她晃悠。 她索性出了驿站,往驿站外头的竹林走去。 三月份春笋生得正好,林子里遍地都是才破土的春笋。 只可恨她没带头和篮子,不然这一晚上能挖多少春笋,炖个老鸭汤或者火腿春笋汤,做个油焖笋,吃着别提多鲜美。 到了金鸣,可就没这口吃的了。 越往林子里头走,越觉得阴冷。 冷气一上来,辛夷头脑越发清醒,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一坐,听到后头有人轻笑一声。 辛夷抿抿唇角。 邱达果然跟上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出来吧。” “你在等人?” 男人声音如清风朗月,缓缓拂过竹林间,吹起一片飒飒。 辛夷忽地一怔,暗叫糟糕,这人不是邱达! 她第一反应就是跑。 等冷静下来,辛夷就站住了脚。 她不能跑。 不仅不能跑,她还要留下来,杀了此人。 她和邱达之间的事情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否则,她与邱达,必死无疑,还会因此连累隋阿娇。 那人已经慢慢走近。 “我认得你。” 他竟然还认得她! 辛夷暗暗捏紧绣花针。 此人今日非死不可了,谁叫他命不好呢,大晚上的出来瞎转悠什么! “你是长宁郡主身边的女官,那个叫辛夷的小丫头,是不是?” 辛夷缓缓转身,一抹金色忽地撞入眼帘。 是裴真人。 纯金面具下传来清越的笑声:“试问春风何处好?辛夷如雪柘冈西,辛夷,是个好名字呢。” 辛夷淡淡行礼:“是老夫人起的。” 丫头的名字哪有什么寓意,老夫人喜欢花儿,身边的丫头都是用花儿来命名。 原身进正院那一日,院中的辛夷花开得正好,老夫人就随口用辛夷给她取了新名字。 “老夫人取得好,辛夷生得好看,清丽脱俗,又可入药,是有大用处的花,看来隋老夫人是希望你对你家郡主有大用处呢。” 辛夷蹙眉。 这个裴真人未免话太多了一些。 可惜了,怎么偏偏是他。 倘若是旁的侍卫随从,她还可以一杀了之。 裴真人却万万杀不得。 “你怎么不安寝?夜里寒凉,你穿得这样单薄,是在等谁?” “我……” 看着满地的春笋,辛夷急中生智,指着春笋羞涩地笑了笑:“白日里我和小姐妹约好晚上出来挖笋,夜里睡不着,我便出来了,方才还以为是和我约好的小姐妹呢,没想到却是真人。” 裴真人盯着脚边才露出头的春笋笑:“这时节的笋吃起来很鲜美,你倒是会吃。” “真人吃过笋?金鸣也有笋吗?” 金鸣土地贫瘠,常年干旱,入冬时候又早,常常是永丰这边的十月还万里红叶,金鸣已经千里冰封。 春日也短得很,每年五月天气才渐渐暖和起来,不过几天,就入夏了。 实在是长不出竹子来。 据说金鸣的文人家中也有养竹子的,但大都是盆景,成不了气候。 至于竹笋,反正辛夷从未在金鸣风物志上看到过。 “傻姑娘,金鸣哪里来的笋?” 裴真人笑声很轻,又很柔和,好似在笑话辛夷的懵懂无知,却没有一丝嘲讽的意思。 “我不是金鸣人,”他轻声叹,“我有八年不曾回永丰了,算起来,也有八年没尝过春笋的味道了。” 他负手喟叹,言语中尽是对春笋的想念。 月色下,竹林间,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竟好似和竹子化为一体。 幽幽叹息,仿若夜风吹过竹林,一声一声,送入辛夷耳中。